第七章
“完了完了~~這下我們該怎麼辦啊!”呆呆地拎著已經倒空的水桶,歐陽日望著濃煙消散後毫髮無損的靈堂,空空如也的棺中鳳舞陽的“屍體”早已不翼而飛了,甚至就連笑雲舒原先趴著午睡的地方,現在也只剩下了幾個熟悉的罈子,裡面裝著半滿的桐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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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襲身的寒意喚醒了倒在地上的笑雲舒,搖晃著腦袋半支起虛軟的身體,藉著四壁昏暗的火把,他看清了自己眼下的處境——石封的天頂,陰冷的地氣,怎麼看也像是個令人膽怯的墓室:“這裡該不會是……”
“這裡就是我保存師弟身軀的冰窖,暫時稱此為墓穴也未嘗不可。”勾起一抹比死亡還要陰森的冷笑,走出濃煙的男子愈發逸散出仙風道骨的飄逸神采,只可惜,那雙淒厲偏執的眸子卻閃現著自甘墮落的瘋狂:“冰窖的入口早就已經被我徹底封死掉了,笑大人想不想知道自己是怎麼進來的?”
“呃,我比較想知道縣衙的靈堂是不是被燒得乾乾淨淨了?”掩飾的緊張在找到躺在角落石床上的鳳舞陽時轉化為安心的一嘆,模了模似乎被磕到過的後腦,笑雲舒皮笑肉不笑地盤腿在石地上坐起身來:“反正你的法術這麼厲害,放不放火燒靈堂又有什麼區別呢?幹嘛非要毀了縣衙的一間好房嘛……”看對方渾身上下半點飾物也設佩帶的寒酸模樣,估計服罪之後也榨不出幾滴油水來,萬一造成的損失吳縣令要自己來賠償的話就慘了!
“你放心,靈堂沒有真的著火,那些煙是我利用桐油受熱使的障眼法罷了。”似乎有炫耀自身能力的嫌疑,男子輕描淡寫地補充道:“而那些濃煙只是為了遮蔽陽光,方便我驅策五鬼搬運大法把你和屍體帶進這個密封的地穴罷了。哼哼~白日役鬼雖然耗費精力,但還難不倒我這玄門的第一高手。”
“那麼……你既然上天人地隔空取物無所不能,還需要我合作什麼?”好奇地眨了眨眼,笑雲舒本來還為難自己是該裝作痛失所愛的樣子還是裝出一臉飽受驚嚇的恐慌,但他很快意識到對方其實根本就沒把自己的態度變化放在眼裡。對方太強了,強到自信沒有人會拒絕他美其名曰“合作”的施捨!
丙然不出笑雲舒所料,男子看也不看他,徑自走到左側的另一間石室中取出了一隻蠟封的玉瓶,一邊信手剝開封蠟,一邊不以為然的回答:“我雖找到了有關返魂術的記載,但也並未能將此術融會貫通。否則我早就復生了師弟,還去偷盜那些阿貓阿狗的屍體做什麼?!”
“阿貓阿狗……”很想抗議那些被盜的屍體也是有名有姓的,也都是別人家的親友血脈,但自從聽到“玄門第一高手”這個稱謂,笑雲舒就對縣衙裡準備的那些黑狗血童子尿什麼的失去了信心!真是的~~要是猜到犯人是這種白天都能馭鬼的狠角色,他才不會為吳縣令的千兩白銀就拍胸脯誇海口攬下破案的重任呢!自己充其量不過是個八府巡按,這種已經超過凡夫俗子範疇的罪行,非人力所及,怎麼看也應該是交給閻王爺去處理才對!
騎虎難下的咬了咬牙,笑雲舒剛想順著男子的意思問下去,以便能尋個藉口逃出密封的石墓,然而已經打開了玉瓶的對方卻搶先了一步,開口打斷了笑雲舒還沒來得及編排好的搭訕:“笑大人,你知道返魂術的來歷嗎?”
“好像是說漢代有人使過,後來就失傳了……”
“返魂術早於漢代就有了,只不過漢武帝因思慕故去的李夫人而使術士操返魂術與之相見的故事比較有名罷了。”高深莫測地揚了揚眉,男子的笑容多了幾許自嘲:“那個傳說相信笑大人應該也不陌生吧。但是笑大人有沒有奇怪過……為什麼故事裡的術士只能讓漢武帝隔著簾子與李夫人交談呢?既然號稱是返魂術,又為何沒有令李夫人能從此長伴帝王左右呢?”
“是不是因為返魂術只能喚來死者的魂魄,而魂魄無形無依,自然無法現身的緣故?”但傳說裡簾子對面李夫人的影子又該怎麼解釋?不是都說鬼是沒有影子的嗎?
輕輕的笑了笑,男子聽得出笑雲舒的迷惘:“笑大人猜錯了,返魂術並非只能招來魂魄那麼簡單,它確實可以使死者復生,而那位替漢武帝施術的術士就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只是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隔起簾子又要焚起香爐嗎?”
“不知道……”胸口一滯,笑雲舒有預感,答案一定不是自己希望知道的東西。
可惜,男子不依不饒地非要與他分享不可:“因為李夫人死的日子久了些,屍體已經腐爛了!炳哈哈哈~術士成功了。李夫人爬出棺材殷切的回到了漢武帝身邊。回到了她愛的男人那裡。只是可惜,她那惑主的美貌已經因腐化而猙獰。渾身的屍臭更是要焚香才能掩蓋!可是她畢竟是活過來了。思路清晰得能隔著簾子與漢武帝敘舊。哈哈,傳說聲稱後來漢武帝撩開簾子,發現李夫人的魂魄與術士都不知去向了對不對?實話告訴你吧,笑大人,其實漢武帝忍不住撩開簾子的時候。李夫人就在簾子後面!那一瞬間消失了的……是帝王的愛情。”
“你的意思是——”
“哈哈,看到了醜陋不堪的愛人,漢武帝又驚駭又厭惡,是他命人將復活的李夫人當作妖孽丟進火盆裡活活燒成了灰燼,並且凌遲處死了使他美夢幻滅的術士,把返魂術也當作妖法徹底查封了起來!這就是返魂術失傳的始末。”嘲諷著那段所謂的愛情。玄門的第一高手目光灼熱了起來:“然而,我還是為了師弟弄來了這個被封印的秘術。呵呵~師父他們都說我是瘋了。是要逆天造孽,是要重蹈漢武帝的覆轍!哼!他們怎麼可能明白——我對師弟的愛豈會像那個皇帝一般膚淺?!況且,在師弟意外而死的時候,我就妥善封存了他的屍體和魂魄,只要他活過來,我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的幸福的!”
“……你師父他們不打算阻止你使用返魂術嗎?”
“也許他們有這個想法,不過為了奪到記載返魂術的卷宗,我已經把他們都殺了。”平心靜氣地吐出讓笑雲舒結冰的回答,男子陷入了新的煩惱:“奇怪的是,明明返魂術的步驟記載得很詳盡了,而且似乎不具備法力的人也能施展。那為什麼我的能力如此卓絕,卻還總是失敗呢?笑大人,你不是想知道我偷盜屍體是為了什麼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是為了試驗返魂術的效果——”
呆了呆,笑雲舒剛剛就想到了這個理由,但他同時也想到了那些結果:“是不是返魂術失敗了,所以他們的屍體才變得七零八落慘不忍睹?!”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逆天行事也差不多,若是無法成功,下場自然不堪設想。”冷酷地點了點頭,對於自己毀損了他人的遺體,男子並未覺得不安:“返魂術也不是全然失敗了,畢竟,那此屍體也都復活了一段時間;只不過能記得生前事的很少,能維持到天亮的更是一個也沒有!我不能拿師弟冒險。因而一直在試驗,努力尋找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偏差……”
“那你找到了嗎?”悄悄在心裡宣了個佛號,笑雲舒開始慶幸自己一開始就選擇了坐在地上的姿勢,不然現在的他早已經嚇軟了腿醜態百出了。舞陽說得對,昧心錢貪不得,自己實在不該為了一千兩銀子就拖累對方一起落到這個殺人不眨眼,連神鬼都不懼的瘋子手中!
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為了粉飾驚惶的一個提問,竟使凶神惡煞般的男子露出了溫柔如水的慈悲:“看到你們的時候,我找到了。之前的返魂術中缺少的……是羈絆。”停頓了片刻,他愛憐眷戀地掃了一眼右側陰暗的石室,半明半暗的火把照耀下,能看清那裡還有一張更為精緻的石床,石床上躺著一位身形修長的年輕男子:“我之前的返魂術都是瞞著屍體的親友獨自施展的,少了維繫死者在陽間的契機,怪不得天不亮他們就逆天潰爛而去了。當年要不是漢武帝有執意要見李夫人的意志,恐怕那個術士也很難喚回李夫人的魂魄吧!所以,憑藉你對你的人、我對我的人那刻骨銘心的感情,這次返魂術一定能夠成功的!”
“恭、恭喜你找到這個關鍵!但是……你還沒說到底要本官與你合作什麼?!”眼見男子愉快地笑著逼近鳳舞陽的石床,笑雲舒顧不得腳還打滑,連滾帶爬地擋在了對方和自己人中間,及時制止男子將玉瓶中不明底細的液體倒進鳳舞陽口內!開什麼玩笑,死馬硬當活馬醫是不會有更壞的後果啦.但把活馬當死馬醫卻絕對會出大問題的——
“讓開!這個凝神露是幫助他圈住體內的三魂六魄的,否則四十九日後他的魂魄就會落入地府再難召回了!笑大人,你不用這麼擔心,我要你幫的不過就是說明我得出的結論是正確的,你只要在我施法的時候握住他的手拼命呼喚他就可以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大家都是愛過的人,你那天凝望他的眼神和流下來的那淌淚……錯不了。”
“咳——”顏面微赧,被對方偷窺了真心的感覺好像骨鯁在喉一般窩囊。笑雲舒沉下臉來,愛笑的眸子嚴肅後宛如換了一個人:“即便我與他的羈絆如你所需要的一樣深刻,但你畢竟是拿我們驗證你的猜測,萬一失敗了,他豈不是要像其他屍體一樣千瘡百孔?!很遺憾……我不能拿他來冒險——”
“笑大人何必猶豫呢?”慫恿地笑著,男子拿著玉瓶又湊近了些,鼻息撲打在彼此的臉上,呼吸混雜在一起,已經分不清寂靜中是誰的心在蠱惑的跳動著:“想想看,反正你重要的人已經死去了,都是失去,一副皮囊的完好與否又有什麼差別呢?但是隻要你乖乖合作,照我說的那樣把感情傳達給死者,一旦成功了,你就能重新得到你愛的人了!那個曾經陪伴著你的人就能繼續陪伴你了,你最愛的和最愛你的……失而復得!這樣甘美的賭博,你還不敢下手嗎?”
“我……”問題是,鳳舞陽不是真的死了啊!若是什麼都不做,再過一會兒對方就應該能甦醒過來了,要是照前者說的動了手,恐怕才會真的害自己痛失所愛吧?!進退難難的攔在中間,笑雲舒既不敢承認自己是在騙著已瘋狂的玄門高手,又不敢讓那用在死人身上的怪藥倒進鳳舞陽口中。就在這懸而未決的千鈞一髮之際,猛地,一絲不耐劃過男子的眼底!緊接著,男子趁笑雲舒不備,突然推開他向鳳舞陽彎下腰去!
“住手——”動作快過了聲音,笑雲舒見狀,豁出去地就勢滾倒,一把撈住男子的腿腳用盡全力狠狠一扯.硬是把比自己高了半頭的對方絆了個措手不及,手中的玉瓶也翻倒在了鳳舞陽的頭頂,傾瀉了滿瓶透明的瓊漿——
“——你為什麼要阻止我?!”踢打著死死抓住自己不撒手的八府巡按,男子又驚又怒又莫名其妙。然而任憑他揍得多用力,笑雲舒依舊閉緊雙眼鉗制著他不放:“休想!我不會讓你拿他下手的!”
“笑大人!我這是同情你與我遭遇相似才決定與你合作的,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不知好歹——”
“反正不管你說什麼,我也不會讓你拿他來嘗試你的返魂術的——”
“……可惡。痛死了~啊?啊!你們兩個!抱在一起做什麼呢——”就在笑雲舒與玄門高手纏鬥折騰的緊要關頭,驟然,屬於第三個人的聲音響徹在空蕩蕩的石室裡,怒吼再配合上迴音,如雷貫耳的席捲過來,立刻凝固了歪倒在地糾纏不清的兩人:“笑雲舒!那個男人是誰?這裡是哪裡?最重要的是——你們剛才是哪一個澆了我一身的水,又拿瓶子砸了我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