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休假日。
不知其他人會怎樣安排週末時光，但是喬穆自工作後的兩年來，每逢週末必會回家陪伴母親。
喬穆驅車慢慢行駛在路上，在經過百貨公司時他停好車。
今天要買兩份禮物，一份送給母親，一份送給朋友方佳境。
很快，在附設的書局裡他買到一本送給母親的琴譜。至於方佳境……送什麼好呢？通常他很少送禮物給年輕女子。喬穆想了想，忽然記起她身上極其淡雅的香氣——
就選香水了。
香水專櫃的導購小姐熱情地向他推薦：“先生，要送女朋友禮物嗎？瞧先生如此出眾的人品，想必女朋友也是同樣出挑的人兒……我們這裡有蘭蔻的Oui，散發百合花和伏特加的香氣，適合你們幸福的愛情；那邊還有意大利CD的DolceVita，這種含有肉桂、琥珀與檀香的香水熱情而濃熱，中文稱作‘美麗人生’；這邊還有……”
喬穆含蓄地咳嗽一聲，微笑著指了指玻璃櫥櫃裡一隻淡淡的湖綠色金屬瓶，“那個……”
導購小姐眼睛一亮，快言快語：“先生你可真是好眼光，這個是日本資生堂出產的古龍水，是當年世界盃時資生堂為日本足球隊推出的產品，BellmareHiatusuka，帶有大海一樣清澈的香氣，最適合英氣嬌媚的上班族女性……”
“麻煩你包裝一下。”喬穆溫和地嚮導購小姐微笑。
如果沒猜錯，品位獨特的方佳境是最習慣用古龍水的，太昂貴的東西會顯得矯情，這款價格適中的香水很合適。
“先生請收好，歡迎下次光臨！”導購小姐笑容可掬地鞠躬。
走出百貨公司，喬穆舉步走向停車場。瞥眼間，一道熟悉的身影驀地映入了眼簾——
是她？
只見不遠處一個女孩拖著一隻無比漂亮的金色蘇格蘭牧羊犬站在一棵樹下。
女孩的穿著有點……古怪。
這是盛夏，街上的女人舉著遮陽傘清一色薄衫短裙——
所以這個女子的穿衣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她穿了一件鬆鬆的月白色長裙，這件古怪得如同長袍的衣服也不知是什麼料子，極其柔軟寬鬆。在如此炎熱的太陽下，任何人穿上這麼一件衣服一定會熱得透不過氣，但是這個女孩很獨特，她甚至散落下捲曲的長髮，看上去清涼無汗，美麗潔淨。
微風吹起來，她潔白的衣角翻飛，看上去像個快樂無憂的小仙子。
雖然路人都不約而同地對她投以極其欣賞的目光，但她卻視而不見。腳下的金色大型犬繞來繞去，她悶悶不樂地舌忝著手中的冰淇淋，腕上拖著“丁丁當當”的狗鏈，絲毫不顧忌自己的形象——
她是那種少有的，對自己的美麗容顏視而不見的女孩。
她甚至完全不在乎臉上沾滿的冰淇淋。
喬穆不由得浮起一絲微笑，此時的她率真不羈，哪裡還有當初在會議室侃侃而談的影子？
這個女孩當然是上官小仙。
這樣的上官小仙讓喬穆忽然記起了那個故意把鞋子踩進積水裡的上官小仙，那時的她同樣散漫不羈，周身卻散發出致命的吸引力……喬穆低下頭，心中忽然湧上一股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
“喬總監？！”耳邊傳來了她的叫喊。
看著上官小仙笑著向自己跑過來，喬穆忍住笑禮貌欠身，“真巧。”
上官小仙舌忝著手中的冰淇淋，“是啊，好巧。”
呵，她吃東西的樣子實在有點……喬穆再次忍住笑意，“一個人出來？”
“不，還有它。”上官小仙指指腳下的那隻漂亮的金色牧羊犬，“這就是我的小飛俠。”
“哦？”喬穆看了看那隻尾巴亂搖的狗，它正盯著主人手中的食物，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
“今天是我生日。”上官小仙忽然悶悶地把手中融化的冰淇淋扔到垃圾筒，然後用手背擦擦嘴巴，“一個人很無聊……”
“哦，”喬穆一怔，隨即溫和地笑道，“生日快樂。”
“謝謝總監。”她甜甜地笑著，那笑容讓一旁經過的路人忍不住回頭。
喬穆笑著攤攤手，“只可惜沒來得及準備禮物。”
“現在準備也來得及啊！”上官小仙飛快地接了一句，然後眨著左眼微笑。
喬穆微怔，但隨即欣然，“想要什麼禮物？”
上官小仙轉了轉眼珠，眼神閃過了一絲狡黠，“既然喬總監誠意拳拳，那我也盛情難卻了，”她四下顧盼，隨手指了指旁邊的百貨公司，“去那邊看一下好不好？”
“那它……”喬穆猶豫地指了指那隻叫做小飛俠的狗。
“沒關係，它會待在這裡等我的。”上官小仙笑逐顏開地挽住了喬穆的胳膊。
就這樣，首次，喬穆挽著一個女孩子走進了百貨公司的大門……
“很少見到你和朋友在一起。”
“你還不是一樣？”走在喬穆身邊，上官小仙這樣說。
喬穆側側頭，“同事呢？很少見你和他們有交集。”
“我怕沾染他們的俗氣。”上官小仙冷冷地說。
喬穆微微一怔。恐怕這才是真正的上官小仙。
喬穆靜靜地盯著她，似乎想看透她倨傲無禮的真正靈魂。但是上官小仙卻神情自若，側著頭東張西望。
“那瓶BellmareHiatusuka的香水，喬總監說好不好？”她指指玻璃櫥窗，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嗯？喬穆不由得一怔，忍不住再次盯了她一眼。
她指的恰恰是剛剛他買來送給方佳境的禮物。此時，她依然笑得單純天真，疑慮在心中一閃而逝，喬穆定了定心神——恐怕是他多慮了，這一定只是個巧合。不過……她是那種用香水的女孩子嗎？
當導購小姐再次看到他時不由得微微有點吃驚，這個先生明明剛來過的啊……當喬穆示意要再次買一瓶BellmareHiatusuka的香水時，她更加驚奇，看看他身邊冷冰冰的女孩，聰明的導購小姐沒有多說一句。
她微笑著，向女孩介紹：“這是資生堂……”
“我知道，1994年資生堂為日本足球隊推出的系列古龍水，是不是？”上官小仙挑著眉毛“格格”地笑起來，她的笑容無比耀眼，連導購小姐都有點呆怔。
“麻煩你裝好。”喬穆嚮導購小姐欠身。
“請稍等。”
刷完卡，喬穆帶著上官小仙走出了百貨公司的大門。
“這是我第一次收到別人送的生日禮物呢。”上官小仙忽然說。
喬穆微怔，心中雖有點奇怪，但是看到上官小仙落寞的眼神時，禮貌告訴他不可以多問。
她是一個奇特的女孩。
聰明不外露，千變萬化，這恐怕才是真正的她吧……把她提升為他的私人助理，其實是想更近地瞭解她。原因沒有別的，只是為了那份神秘的日程表——直到現在，他依然弄不清那張日程表到底是不是她私自竊取……
而最近在評選召集廣告案圖時，她無疑是這次工作的主力，她的精明有目共睹……
這個女孩，不會簡單的。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上官小仙把紙袋抱在胸前，“喬總監還有事吧？”
喬穆微微點頭。
“那……再見。”她笑著然後牽起腳邊的小飛俠。
“再見。”喬穆欠欠身，微笑著離開。
從母親的住處回來時，大約下午六點多，喬穆約好方佳境在羅馬大道某家西餐廳吃飯。
“送給你的。”坐在西餐廳裡，喬穆把手中小巧的紙盒遞給方佳境。
“是什麼？”方佳境驚喜地接了過來。
“拆開來看看。”
拆開禮物，方佳境愉快地笑起來，“BellmareHiatusuka的香水？真是難得……”
“難得？”
“難得喬大總監親自挑香水送我啊。”方佳境挑起修長的眉毛。
坐在西餐廳二樓靠窗的位置，華燈下方佳境一身深深淺淺的灰色搭配得無懈可擊：珍珠灰色的高跟鞋、浪漫灰色的披肩、菸灰色的長裙……
她收好禮物，舉杯斟滿酒，“喬穆，據說你們廣告部剛接手一項大型平面廣告案？”
“你的消息很靈通。”
“進展如何？”
“正在進行中。”
方佳境扒扒額前的發，“我想，如果這次成功地完成，那麼下個月的晉級名單一定有你的名字。”
喬穆不置可否，只是含蓄微笑。
見他不答，方佳境聰明地適可而止。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她發覺自己還如以前那樣瞭解喬穆，當然，成年人想要的其實未必是完全瞭解，他們需要的是一份愉快的感情，雖說這種感情超於友情，卻也不是愛情。
她知道，他一向信奉君子之交，淡雅如水。
離開餐廳時，已是兩小時之後，方佳境走在喬穆的身邊，懶洋洋地笑，“西餐最遺憾的就是餐前酒總是不能盡興。”
喬穆隨口說：“我那裡倒存放了一瓶年歲不短的紅酒……”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立即發覺這句話在此時講出來並不合適，可是已經晚了——
“聽起來不錯哦……”方佳境目光閃了閃，不由得輕輕試探，“不請我去品嚐一下嗎？”
喬穆在心底猶豫了。
其實當她提出這個含蓄的請求時兩人都明白什麼意思——這樣一個薄醉微醺的夜晚，兩個人都是單身……
喬穆停止了短暫的猶豫，在這時如果表現出一絲的猶豫恐怕就是對對方的不尊重。所以他只是微微一笑，打開車門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掩住心跳帶來的莫名慌亂，方佳境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襬，坐進了他的車裡。
在車子即將駛進公寓區時，喬穆不得不記起一件事。有些事，是必須由男人去主動準備好的……
於是他停下車，“佳境，你稍等片刻。”
下車後打量一下週圍，看來沒有自動售貨機……喬穆籲出一口氣，徑自走向了附近唯一一家二十四小時的社區便利店。
這大概是……第一次要買那種東西吧？喬穆苦笑，即使在血氣方剛的少年時，也不曾經歷過……這樣做，是對她最起碼的尊重吧……喬穆籲出一口氣，在走進便利店前凝眉思索著該以怎樣的姿態去面對——
“喬總監！”
聽到這個如剛出鍋的薯條一樣鬆脆的聲音，喬穆知道是誰來了，盡避有不好的預感，他依舊轉過身，向來人微笑，“真巧。”
又是她，牽著她那隻叫小飛俠的金色牧羊犬笑吟吟地站在那裡。不知她在這裡站了多久，看樣子莫非——從他的車子駛過來時她就站在這裡？今天真是怪異，竟先後兩次與她邂逅……
上官小仙斜眼打量了他的車子，“有朋友在嗎？”
喬穆微微點頭。
一時間，上官小仙也沒有說話，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即使是在笑，那雙黑水晶一樣的眼睛還是奇怪的，那眼神……
“等一下，”她忽然一揚手，轉身飛快地鑽進了便利店，小飛俠見狀也一躍而起跟上主人。
她要做什麼？喬穆有點奇怪，不過依然禮貌地等在那裡。
不一會兒，她慢吞吞地走出來了，雙手反斂在背後，也不知拿了什麼東西。
“是這樣，”她反斂著手笑吟吟地走過來，“老早就想感謝喬總監的提拔了，今天又得到你的禮物……我想現在是個機會，”她把手中的東西遞上前，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這個送你，算是我的感謝，我想……你和你朋友正是需要這個。”
太客氣了，喬穆微微一笑，接過她手中的東西。可是當看清手中的東西時，喬穆不由得面色微變——
這、這是一盒——
他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上官小仙依然在笑，笑得像春水一樣動人。但是看到這聰明狡黠的笑容時，喬穆卻笑不出來了。
她……喬穆輕輕籲出一口氣。是誰？是誰把面前這張笑臉當做天真無知？
面對這張看上去無比可……怕的笑吟吟的臉，喬穆有點啼笑皆非。
“超薄型、金色系列、會散發金屬一樣的光澤……”充滿笑意的聲音響起，“喬總監，希望我不是自作聰明。”
自作聰明？不敢當，你根本是聰明絕頂……
喬穆抬起眼，淡淡地笑著欠欠身，“謝了。想不到我的下屬如此周到體貼。”
她揚揚眉，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喬穆再次風度翩翩地欠身——
“告辭。”
上官小仙一怔，卻見喬穆已轉身向停車的方向走了過去。
她一動未動，腳邊的小飛俠卻忍不住衝著喬穆的身影低吼了兩聲……
……
上車之前喬穆把手中的小盒子放進衣袋。
坐在車上，他沒有說話，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半晌，方佳境笑了，“是不是需要考慮一下？”
完全明白她的意思。這方佳境也是冰雪聰明的一個女子，剛才的一幕想必她已盡收眼底。
喬穆沒有說話，目光看上去很奇怪。
方佳境輕輕地笑了，“一個琉璃般聰穎剔透的女孩，如果得到她，當真是有福了。”
“不，”他搖搖頭，“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我想的怎樣？”方佳境反問，“喬穆啊喬穆，關鍵是你怎樣想？”
他怎樣想？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曉得……想起那張謎一樣的蒼白容顏，喬穆迷惑了……為什麼她會對他的行動了如指掌？莫非她……
“喬穆，麻煩你送我回家。”
喬穆一怔，猶豫著，“抱歉，佳境——”
“噓……”方佳境修長的食指抵在唇上，笑得依然溫柔，“好了喬穆，有些事你需要好好想想。聽我的，送我回家，讓我好好休息。你可以回去好好地想一些事——你知道，有些事我們不得不去把它弄清楚……”
沉默。
沉默五秒鐘後，黑色轎車掉轉了車頭，朝著住宅區相反的方向駛去。
不遠處，路邊站著一個俏生生的人兒，她穿了一件勝雪的白衣，蒼白的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縹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