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難得的三天連續假日,明日香、梁北宴、奈緒美、古澤徹、繪里,和繪里唯一的弟弟笠原哲也,決定一同出遊。

一行人來到位於香川縣的高松市時,已是傍晚時分,飢腸轆轆的眾人來到這烏龍麵的故鄉,當然是先去飽餐一頓“烏龍”大餐,然後才挺著飽飽的肚子去投宿。

花樹海。

旅館的名字是奈緒美選擇為大夥投宿地點的原因之一,美美的名字讓人有浪漫的遐想。

“咦?不是要住那間叫O什麼的度假飯店嗎?”用餐時喝了幾杯小酒的繪里打了個酒嗝,“怪了,這是和式旅館吧?”

“度假飯店是明天要去小豆島玩時才要住的,飯店叫做OLIVEAN。”笠原哲也苦命地扛著他老姐的行李下車,“今晚我們要住的是花樹海,出發前就說過的,你是搞混、還是真醉了?”

她斜瞄了弟弟一眼,“記錯了不行嗎?”

“行!”他不要命地補上一句,“患有老年痴呆症的人值得原諒。”

“笠原哲也!”

繪里才開罵,哲也立刻飛也似地一馬當先跑進旅館,免得捱打。

“這傢伙——如果不是看別人都雙雙對對,怕自己一個人來太無聊,我才不讓他跟來咧!”

聽到繪里的咕噥,明日香忍不住醜她,“什麼你不讓他跟來,根本就是你強要他來幫你提行李,順便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嘛!”

“那臭小子能滿足我什麼虛榮心?”

“去年在甲子園創下連續三場完封紀錄的超人氣投手,經常出現在各大流行雜誌封面的美少男模特兒,是多少少女們心目中的偶像啊!有他陪在你身邊充當冒牌‘男友’,一路上那些羨慕和嫉妒的眼神讓你很享受吧?”

有人說她弟弟好,她也滿與有榮焉的。

“我利用他也是看得起他耶!況且他也時常要我假扮他的女朋友,趕走那些死纏著他的女孩,他偶爾也該回報、回報我嘛!”繪里說得很理所當然。

“繪里,你也該交個男朋友了吧?”梁北宴一手摟著老婆的肩,加入她們的談話中。“老實說,我一直很好奇,上回你們學校和松大那場籃球友誼賽裡,你好像特別在意松大那個九號球員喔!我記得他叫做深津——”

“啊!對了,今天晚上的房間分配,我當然是不得不陪我那個會磨牙兼打鼾的老弟睡!至於你們四個要怎麼分配剩下的兩間房就隨便你們了。”繪里又快又急地轉移話題。

這時他們已進入了旅館,哲也聽老姐這麼說,立刻反駁說:“我什麼時候睡覺會磨牙、打鼾了?我——”

繪里捂住他的嘴,隨手拿起櫃抬上三把鑰匙中的其中一把。

“我說有就有,別爭辯!”她霸道地一面拉著弟弟走,一面回頭跟老友們說:“明日香、奈緒美,待會兒一起去展望大浴場泡溫泉喔!十分鐘後在我房裡集合!”

“OK!”

明日香率先答應,又從櫃檯上拿起另一把鑰匙,挽著老公的臂彎跟著替他們拿行李的服務生走。

“喂!”

一直安靜地由她們“分配”的奈緒美,這下子可緊張了,連忙喊住明日香。

“明日香,你不跟我睡嗎?”

明日香朝她咧嘴一笑,“我當然是跟我親愛的老公睡!待會兒見了!”

怎麼會這樣?

先前是她們兩個說有一個要跟她睡,所以她才只訂了三間房間的啊!

回過身,阿徹哥仍微笑望著她,她看著櫃檯上僅剩的那把鑰匙,心裡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對不起,我沒想到她們兩個會這樣整我——”她赤紅著臉,走到他面前輕聲說:“我去跟櫃檯說一聲,看能不能幫我們換成兩間單人房。”

“今天晚上,我想跟你在一起。”

迸澤徹說著便拿起鑰匙,牽起她的手領著她走。

想跟她在一起,意思是——

奈緒美呆呆地由他牽著走!渾身的溫度開始直線上升。

☆☆☆

泡完湯,奈緒美回到舒適優雅的榻榻米客室,看見阿徹哥不在房裡,總算暫時鬆了口氣。

走到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前,方才還依稀可見的瀨戶內海景緻已被黑夜淹沒,但星夜下的點點霓虹宛若七彩珠寶,透過玻璃窗望去,仍舊是一幅美不勝收的璀璨夜景,看來十分浪漫。

攤開右手,明日香塞給她的都被她給捏皺了。

“完蛋了,我好緊張喔!”

她抵著下巴,緊閉著眼,要自己不去想像可能發生的一切,但心跳還是老實地因她的期待及擔心而發出又急又狂的擂鼓聲。

門被打開了。

她睜開眼,連動也不敢動,屏住呼吸,由玻璃窗上映照的倒影看著那個身著浴衣的頎長身影漸漸靠近——

迸澤徹由後摟住她的腰,將下巴抵在她左肩上,輕吻著她微紅的耳垂。

“你在發抖?”她的羞怯讓他起了玩心,故意在她耳邊吹著氣說:“這裡該不會就是你的性感帶了吧?”

完了!

他的挑逗語氣讓她心一慌、手一鬆,握在掌心的東西就這麼掉落地,她急著想彎腰去撿,沒想到卻讓古澤徹給先撿了去。

“?”他一手攬著她的腰,盯著她緋紅的美顏說:“你已經有所準備啦?”

“那不是我準備的!”真是天大的冤枉,“是剛剛洗完澡,明日香硬塞給我的,我才沒有……才沒有……”

明明只是件小事,可是連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突然就鼻頭一酸,眼眶也開始溼潤起來。

“別哭,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逗著你玩。”

他擁住泫然欲泣的她,輕輕吻去她睫上的淚光。

“阿徹哥——”

“依照你的個性,是沒有膽量去買這種東西的,更不可能會去想到要做這種‘準備’,難道我還不瞭解你嗎?”他輕捏了捏她鼻尖,“我知道你不是個隨便的女孩子,別擔心。”

原本奈緒美還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會一聽他說她做了“準備”,馬上就慌得想哭,經他安慰她才知道,原來她打從心裡擔心他會誤會是她故意安排今晚的同房而眠。

唉!她為什麼會那麼在乎他的想法?

“我想,我們今晚應該用不著這個。”

他信手一丟,小小的銀色包袋便穩穩地落在角落的矮櫃上。

“可是——”奈緒美微斂眉,垂首思索了一會,用細如蚊蚋的音量告訴他:“剛剛明日香幫我算過了,今天晚上如果不做預防措施的話,我可能——會懷孕喔!”

“真是那樣就糟糕!”他眨了眨眼,“未婚懷孕?遠藤家可不容許這樣的醜聞發生吧?”

迸澤徹放開她,一個人面對著落地窗,望著窗外的點點燈火,許久沒有出聲。

“我——我不在乎!”

一股衝動驅使她不顧羞慚地緊緊由後抱住他。

“我願意,如果你想要有自己的孩子,我願意立刻替你生,即使還沒結婚也沒關係。”這番話嚇到了沉思中的古澤徹。

他轉過身,迎著他的是一張醉紅嬌顏,和一雙再認真不過的澄澈明眸。

“立刻替我生?”他出人意料地學起鳥兒鼓翅,“厲害,像母雞下蛋一樣嗎?”

阿?

奈緒美愣了一下,才聽出他又在尋她開心,又羞又氣地踩了一下腳。

“討厭!你明知——唔——”

沒預警地,古澤徹霸氣地以唇阻止了她的埋怨。

他將她抱起,一路吻著來到已經鋪好的床鋪前,把她放躺其上,覆身壓著她。

當他將唇由耳後滑移到她頸窩時,她早已渾身虛軟,只能任由他擺佈。

纏綿的激情擁吻扯鬆了她寬大的浴衣,半敞的領口露出她大半酥胸,一片旖旎春光乍現。

迸澤徹將將唇由她的頸窩一寸寸下移,在她豐潤的胸脯間左右滑移、吻舌忝。

“奈緒美——”

他勉強自己由她充滿誘惑力的胸前抬起頭來,滿是慾火燒焚著的灼亮眸子凝視著她。

“為什麼是我?你明明能有更好的選擇——”他伸手輕撫著她細緻的臉龐,“我不過是個在槍口下討生活的男人,我跟你是兩個截然不同世界裡的人,你應該知道,我跟你是不可能——”

她伸手捂住他的口,她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麼,但她不願意在此刻聽他這麼說。

“如果我有選擇的權利,你就是我唯一的選擇。”

這就是她的回答,而且還附上一記火辣的香吻,讓古澤徹差點“棄守”,真讓自己今晚就要了她。

“我好像教壞你了?”他依依不捨的吻著她。

最後,他還是替身下衣衫不整的美人拉緊衣襟,翻身側擁著她,讓兩顆狂跳不已的心緩緩沉澱。

沒有再說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曉得經過多久,古澤徹平穩、規律的心跳與鼻息,告訴了枕邊人他已經進入夢鄉。

依阿徹哥的個性,他今晚如果跟你上了床,就一定會負起責任,不顧一切地跟你結婚;如果沒有,那就表示他的心還在搖擺不定——

明日香今晚在溫泉池畔說過的話,忽然在奈緒美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迴響。

結果,他只是合衣擁她入眠。

一股不祥的預感掠過她心頭,看著他熟睡仍不減迷人丰采的俊逸臉龐,她忍不住小心翼一翼地伸出手輕撫——

“我愛你。”

寂靜中,淚水已悄悄染溼了她的枕畔。

☆☆☆

在“藤田物產”副總裁的辦公室裡,一位沒有事先預約會面的“不速之客”已然闖入。

雖然沒有預約,但是“櫻島財團”少東的名片一遞,也夠把古澤徹的私人秘書“嚇”得鞠躬哈腰,連忙送咖啡、遞雜誌地請遠藤拓郎進辦公室等候,連忙向正在開會的古澤徹通報此事。

畢竟,“櫻島財團”名下企業的資產總合,是“藤田物產”的百倍有餘,在不曉得遠藤家與藤田家年輕一輩的特殊交情的秘書眼裡,遠藤拓郎當然是被當成了大客戶招待。

誰猜得出,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咖啡喝完了,他站在月形陶板畫前凝思,臉上的表情是風雨欲來前的陰霾。

“真是稀客!”

提前結束會議的古澤徹開門而入,微笑的唇角與善意的眸子,對上的卻是對方硬邦邦的冷酷表情。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來找你嗎?”

在秘書重新又端來兩杯藍山咖啡離去後,遠藤拓郎坐在沙發上,用略帶敵意的眼光盯著坐在對面的古澤徹問。

“為了奈緒美。”

因為沒料到他會如此坦率的回答,所以拓郎還真是愣了一下。

“你何必這麼驚訝呢?”古澤徹端起咖啡,淺嘗一口。“這幾個月來,奈緒美下課時常取消司機接送,假日又常往外跑,你會因為擔心而請私家偵探調查她的一舉一動,也是無可厚非之事,只不過對方的跟監技術太差,老被我甩掉,如果不是這次我們大匹人馬跑去小豆島玩,只怕他想查出奈緒美的約會對象還有得磨呢!”

呵!真是囂張!

不過,他的確有資格囂張,徵信社的人竟然足足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總算確定跟奈緒美約會交往的人就是他,可想而知,他有多高竿了。

“這麼說,你是承認你的確是和奈給美在交往?”

“我承認。”

很好,省得他多費唇舌逼問。

拓郎也跟他直話直說了,“很好,我希望你能主動跟她分手。”

迸澤徹眉尾的肌肉牽動了一下,但唇邊的淡淡笑意始終未褪。

“理由呢?”

“你會帶給她不幸!”

拓郎說得斬釘截鐵,因為他深信必會如此。

笑意從古澤徹的唇邊隱去,深邃的黑眸中有著旁人所無法察覺的淡淡憂傷。

“為什麼你能說得如此肯定?”他面無表情地睇向拓郎,“給我一個能使我信服的理由。”

“就因為你是藤田幫主的左右手,‘藤田幫’裡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這聽起來像是讚揚。”

拓郎站起身,走到陶板畫前,伸手輕撫著上頭栩栩如生的丹頂鶴。

“老實說,你的確是個優秀人材。”他的手指移到展翅的鶴羽,“我們見過幾次面,我對你的印象向來不錯,小時候你挺身而出救奈緒美的那件事,我至今還銘感五內,而且聽奈緒美說,你還是東大畢業的高材生,這些年藤田幫主身體狀況欠佳,事業與幫派之事大半交由你處理,而你也處理得井然有序。”

他轉過身,一臉凜然。

“其實我派人調查過你,希望能找出你的不良紀錄,好讓我妹妹對你失望,進而離開你。”

迸澤徹淡淡地問:“結果呢?”

“你是個零缺點的男人。”他直言不諱,“明明混跡黑幫,但你卻毒、賭、嫖皆不碰,只負責籌劃及指揮幫派的行動,你的雙手不曾取人性命,也沒有在警方那裡留下案底,倒是不少慈善機構裡留有你的捐款紀錄。”

“進入正題吧!”古澤徹黑眸覷著他!“我知道你絕不是由百忙中抽空來這裡褒獎我的。”

拓郎雙肩一聳,“好吧!結論是,你太完美了,從外表到內在,我找不到任何可以讓奈緒美對你失望的地方。”

“但你卻要我離開她?”古澤徹挑他話中的矛盾,“我會帶給她不幸,只因為我太優秀?”

說完,古澤徹也站了起來,信步走到窗邊。“真可笑,我一直認為遠藤家的所有人都會反對我跟奈緒美交往,而最大的原因就是我沒有傲人的家世,以及我的黑幫背景。”

他有些失笑地接著說:“我以為會聽見你陳列條條我配不上奈緒美的原因,好讓我自慚形穢,主動放棄她,就像你母親的說法一樣。”

這段話讓拓郎聽出了蹊蹺,“我母親也知道奈緒美在跟你交往?”

“那倒沒有,她只不過是未雨綢繆,多年前她就曾警告我,要我別對奈緒美存有任何妄想。”他頭一次告訴別人這件事。

母親會把話說得多難聽,拓郎自己也心知肚明,不曉得為什麼,他突然有點同情起他,不過,他還是得把妹妹的幸福擺第一才行。

“不可諱言的,我十分欣賞你,但是——”他語重心長地說:“你身上揹負著藤田家對你的養育與知遇之恩,我相信你絕對不可能月兌離幫派,而我也不願將唯一的妹妹交託到一個黑幫份子手上,我不希望你將她帶入不幸。”

迸澤徹的眼光由大樓下的車水馬龍,移到遠方依稀可見的東京鐵塔頂端。

“我真的無法帶給她幸福嗎?”他像是問著拓郎,又像是問著自己。“我真的只會將她帶入不幸,而無法讓她過著幸福生活嗎?”

“你的世界裡充滿不可預測的危機,藤田幫主曾遭暗殺,差點一命歸陰,現在他處於半退休狀態,明日香的新婚夫婿雖然也不是泛泛之輩,但他終究是個外來者,又不是日本人。

“藤田幫實際的精神領袖依然是你,你的生死左右著‘藤田幫’的興衰,想暗殺你取而代之的人,肯定仍在暗處蠢蠢欲動,我怎麼能讓單純的奈緒美踏進那個打打殺殺的世界,不只有隨時成為寡婦的可能,還有被波及的危險!”

迸澤徹沒有任何辯解。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喜、怒、哀、樂的情緒表情,淡漠地仍維持著眺望遠方的姿勢。

拓郎不死心,繼續展開說服。

“我想,奈緒美對你應該只是崇拜英雄的心理在作祟,誤把欣賞當成愛而已。”他走到古澤徹身邊,“她從小就受到我們家人的嚴密保護,看到好友已經戀愛、結婚,她想談場戀愛的心情我也能體會,但她的對象不該是你,如果讓她有更多選擇的人選與機會,我相信她會知道,你並非是她最好的選擇。”

“哦?是嗎?”

拓郎果斷的答覆,“我相信你對她是真心的,但為了她好,就請你疏遠她,別把她帶入你的世界,她應當是企業家之妻,而不是黑幫老大的妻子,離開你,也許她會痛苦一陣子,但是時間會讓她淡忘你,我也會替她找個適合的對象。”

“適合?”古澤徹喃念著,終於轉身正視他。

“沒錯,除非你想誘拐奈緒美跟你私奔,而她也真捨得為了你跟家人決裂,否則只要她還認我這個哥哥一天,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盡全力阻止你們繼續交往。”他下了重話,“為了奈緒美的幸福著想,必要時我會不惜與整個藤田幫為敵!”

他眼中有著堅決,但一直面無表情的古澤徹,此刻唇邊卻露出一抹令人不明所以的淡淡笑意。

“為了奈緒美,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跟她最愛的哥哥為敵,更不能因為我的私事,使遠藤與藤田兩家交惡,在這種狀況下,我似乎只有一個選擇。”

“你的意思是——”

“我答應你,跟奈緒美分手。”古澤徹斂起笑,目光如炬地看向他。“不過,你得向我保證,你會時時刻刻看著她,不讓她做出傻事。還有,讓她快點忘了我,找到那個條件比我好,又真心愛她的男人。”

接著,他又語帶警告地說:“如果你辜負我的請託,最終仍是逼她接受以利益交換為目的的婚姻,就別怪我自毀承諾,把她搶回身邊!”

拓郎肯定地點頭,“我答應你,也希望你信守承諾。”

“我會的。請回吧!”

他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後,冷冷地下了逐客令,而拓郎在達成目的後,亦頭也不回地退出了這個辦公室。

“我這麼做,應該沒錯吧?”

拓郎隨手將門帶上,站在門口,竟覺得心情比來時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