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彆扭的關係(1)

這會兒,雲靜正在辛苦地躲避著韓得龍的熱情攻勢。

“小靜,你累不累?要不我們先休息一會兒。”

“小靜,你渴了吧?我去給你買水喝。”

“小靜,你喜歡這個?我買!”

“小靜……”

“小靜……”

哇,雲靜捧住腦袋,幾乎快要發狂!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是不是人太多,空氣不好?你臉色好難看!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雲靜虛弱地擺擺手,“我……”

“你想怎麼樣?”

“我……要去洗手間。”

“哦。”韓得龍用力拍一下自己的後腦勺,“我陪你去。”

……

“嘿……噯,你去你去,我在這裡等你。”

雲靜抬腳……

“記住,別忘了,我在這裡等。喏,記住這個廣告牌,別迷路哦。”

雲靜撒腿,跑!

韓得龍著迷地望著她的背影。呀!小靜就連內急看起來也還是那麼氣質高雅,清純美麗。

一陣拔足狂奔,不知道轉過幾條街,她才停住腳步。雙眉苦惱地蹙起,怎麼辦?她不是沒有收到過男生的告白信,但,像韓得龍這樣愈挫愈勇,又熱情得毫不懂得掩飾的人,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就連上次被老哥警告,揍得他一臉鐵青,他都好像不記得了一樣。

說老實話,她並不感動,而是感到——害怕!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有人推著高高的餐車從路的那一邊走過來。

雲靜還在悻悻然地喘著氣。

“砰……嘩啦……”兩聲,堆得高高的餐車一個躲避不及,撞上了人行道上的安全欄杆,飯盒撒了一地。

雲靜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自己身後的一地狼藉。

推車的男孩從棒球帽下面橫了她一眼。然後,兩個人同時怔住了。

下一秒,男孩低頭,收拾地上散亂的飯盒。

雲靜也手忙腳亂地蹲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

男孩沉默,將整理好的飯盒勉強堆上餐車,看也沒看她一眼,與她錯身而過。

“哎!還有一盒。”雲靜追上去。

她看看堆得高高的餐車,自己又主動拿了兩盒下來,“我幫你吧。”

男孩睨一眼笑得極為靦腆的雲靜,“不用。”伸手來接——

雲靜卻反而將兩隻手背在身後,“剛才是我不小心,你就讓我將功贖罪吧。”她說得懇切,男孩沒法,只得讓她跟在身後。

二人推著餐車拐進一處建築工地。

堡人們遠遠看見餐車,互相招呼著圍了過來:“嗨!小子。辛苦了!”其中有一人拍拍男孩的肩膀。

他抿抿唇,算是友善的表示。

那人也不介意,取了飯盒剛要走,眼角瞄到一邊驚奇而又怔愕的雲靜,衝男孩眨眨眼,“女朋友?”

男孩面無表情,“同學。”

“噢……呵呵。”一群工人大叔曖昧地笑了起來。

雲靜尷尬得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

好在,那些人並沒接著說下去,一個一個取了飯盒,蹲到一邊涼快去了。

雲靜鬆了一口氣,一抬眼,撞進男孩瞭然嘲諷的眸子,她的臉激辣地紅了起來。

“不習慣?”

“不是,我只是……有些驚訝。”

男孩推著空餐車往回走,“這本來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什麼是應該?什麼是不應該?難道,你去地下拳市就是應該了?”雲靜微微動了怒。她討厭自己總是被人為地劃定在一個框框裡,覺得,她應該坐在寬敞明亮的房間裡彈著鋼琴,或者,覺得她應該是一個成績優異,被老師同學捧在手心裡的乖乖女……她討厭這種直觀的限定。

唐可風停下腳步,看了她一眼,卻什麼也沒說。

雲靜咬住下唇,“對不起。”她不應該提他打黑市拳的事情。

唐可風反倒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這是你今天說的第三遍。”

雲靜愣了一下,轉臉,笑起來,“那證明今天我做的錯事特別多。”

唐可風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看起來,彷彿是一個笑容。

他笑了耶!

雲靜開心地緊趕走快兩步,“對了,為什麼後來我們一直找不到你?你是……”話音還未落,穿著平底皮鞋的腳踩中一顆石子,石子蹦起來,她腳一扭,跌倒了,“哎喲。”

唐可風翻了下眼睛,無可奈何地伸出手來……

宿舍裡一片混亂。

路言歡鑽到桌子下面,不知道在找什麼東西。

“小歡?你在幹嗎?”雲靜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障礙物。

“你回來得正好,快點幫我找找。”路言歡連抬頭的工夫都沒有,看來那個東西還不是普通的重要。

“找什麼?”

“票!兩張票!”

雲靜的眼睛開始四面梭巡。

呀!那不是……

她還來不及叫出聲,一隻手已經從亂七八糟的塑料袋下面抽出了那兩張疑是門票的東東。

“武術邀請賽?”

“對對對!”路言歡一下子跳起來,腦門狠狠撞上了桌沿。

她一隻手按住額頭,痛得眼冒金星。

雲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嘶……你還笑?”路言歡齜牙咧嘴。一抬眼,看到手握門票的男孩,雙眼陡然亮了起來,“唐可風!你怎麼來了?呀!你們……你們……”

太震驚,太高興了,以至於她“你們”了半天還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她的腳扭傷了。”唐可風淡淡地說,只是那麼單純地陳述著一件事實。

“是嗎?要不要緊?”路言歡對雲靜眨眨眼。

雲靜困惑地搖頭。

她忽然湊過來,在雲靜耳邊低聲道:“傷得好。”右手甚至還伸出來對她搖了搖拇指!

雲靜一下子哭笑不得,偷瞄一眼站在旁邊的唐可風,後者正玩味地翻看著手中平平無奇的兩張門票,似乎是並未注意,她跌宕起伏的一顆心才漸趨平靜。

“謝謝你送阿靜回來。咦?你坐啊!”路言歡一邊讓座,一邊才遲鈍地發現整個寢室都被她弄得一團亂,根本無處落座。她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快速清理出一塊空地。

雲靜開始替唐可風為難起來。路言歡就是那種人,是那種一旦認定了事情,就不顧一切往前衝的人。

她的熱情和那股子初生牛犢的韌勁,很容易讓人迷失自己,而陷入到她製造的那些童話之中。

“好啦!請、坐!”路言歡得意地拍一拍手。

“這個……還你。”唐可風不說坐,也沒說走,只將手中的門票遞了過去。

“呀!”路言歡拍下額頭,“不用了,這個給你們倆去。”

“為什麼?”雲靜訝然。瞧她剛才找得一額汗的樣子,那麼緊張。這次比賽她應該很想去看吧,為什麼讓給別人?

路言歡“嘿嘿”笑了兩聲,“這個是給武術社成員的,我反正只是一個小小的經理,麗麗和阿龍又沒有回來,你們兩個去正好。”

言下之意,她已當唐可風是武術社的隊員。

“我沒有時間。”唐可風仍然是淡淡的語氣。不能說是斷然拒絕,卻也沒怎麼留情面。

“耶?”路言歡飛快地與雲靜交換個眼神,“其實,我是覺得,你那麼好的武功,應該加入我們武術社……為……校增光。”

前面本來還句句真心,可說到最後一句,路言歡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雲靜也啞然失笑,真虧了路言歡,說出這麼蹩腳的理由。為校增光?呵!幸虧她還沒有說出為中華武術的興起而略盡綿力這樣的話來。

“噯。”路言歡有些苦惱地抓抓亂翹的頭髮,“我的意思其實是說,如果你肯加入我們武術社,我們聯手……”

“我還要打工。”唐可風打斷她的話。放下手中的票,轉身往外走。

路言歡愣了一下,打工?

她想起唐可風在地下拳廳被人打得趴地不起的模樣,心中一熱,衝口而出:“我幫你!”

然而眼前,已不見了唐可風的身影。

這是建在輕軌鐵道旁邊的一排違章建築。

清晨六點,天剛吐白,伴隨著轟隆轟隆的火車奏鳴曲,唐可風如往常一樣,帶著他的小土狗出發了。

直排式旱冰鞋高速滑入社區小徑,將一份份報紙投入報箱之中。然後離開,滑向另一棟公寓樓。

小狽搖晃著腦袋,跟在他身邊跑前跑後。

“嘿!累了吧?今天的早餐給你加一份牛女乃。”將最後一份報紙從別墅的高牆外丟進去,唐可風蹲下來,拍拍小狽軟軟的腦袋。

忽然,高牆內傳出一陣暴怒的狗吠。大概是被報紙打中了頭。

小土狗興奮地跳了起來,衝著緊閉的大門,發出“汪——汪——汪”的和鳴。

唐可風無聲地笑了。

“嚷什麼?吵死了!”屋內的主人不耐煩地喝止。

牆內的狗哀怨地嗚咽一聲,沒了聲息。

唐可風衝著小土狗吐吐舌頭,“走啦!阿浪。”

小狽在地上打一個滾,不肯離開。

“再不走,不給你喝牛女乃喔。”

“汪!”

唐可風嚇了一跳,趕緊捂住小土狗的嘴,“別吵!小心給人家捉到,會割掉你的聲帶。”

他的威脅顯然沒起什麼作用,小狽在他的手掌下亂踢亂蹬,發出淒厲的尖叫。

唐可風無可奈何地苦笑,雙手一緊,將它抱牢,腳下已用力滑出好遠。

小狽在他懷中死命掙扎。

他無奈,只得放它下來。

小狽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雙如黑葡萄般黝亮的眼睛怒瞪著主人,似乎在責怪他干涉它的自由。

唐可風颳著它的鼻子,愛憐地笑了,“你也想交朋友了嗎?”

早餐時間,學校廣播照例播放著《進行曲》。

同學們照例三三兩兩懶洋洋地從面前走過。

葉放低垂著頭,似乎是走得漫不經心,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心其實有多麼激動!多麼忐忑!

早上,學生會收到了對面南燁高中的挑戰書。書面上的語氣極為傲慢,譏諷偌大一個志尚高中,竟然組不成一支武術隊。

原本,南燁的各個社團一直都是志尚的手下敗將。可這一次,人家有備而來,分明是要讓志尚栽一個大大的跟斗。

而他,作為志尚高中學生會的會長,到底是應該戰?還是降?

若戰,他失望地搖搖頭,看如今武術社一盤散沙的模樣,根本已是不戰自敗。然而,若要降,他怎麼低得下這個頭?

雙拳在身側鬆了又握,握了又松。長長一條耶林道已走到盡頭,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這樣的優柔寡斷,是他從前從未有過的。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從前,他從來不怕較量,因為他堅信,有比較,才有勝利。然而,這一次不同,這一次……

他閉上眼睛,路言歡……葉放懷著幾乎是懷著絕望的心情想到路言歡,那個看上去固執得有些傻氣的妮子,偶爾帶點鬼靈精怪的小聰明,從不懂得掩飾與藏拙,總是冒冒失失地自以為是。然而,這也許就是她與眾不同的地方,前一秒還天真稚氣,下一秒卻可能剛毅強悍得令人刮目相看。以至於每次看到她,他都有所期待,看她會不會有什麼讓他哭笑不得的表現!

是的,哭笑不得。

他從沒見有人會主動建議他人拿自己當狗看待。

那一刻,她說:你就當自己是被狗咬了一口好了。

他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說,他甚至沒有想到,她會拒絕他的提議。

畢竟,他知道,有很多女孩子是很期待跟他交往的。

那一刻,他的自信,他的驕傲,遭受到從未有過的重創。

他受了傷,他以為這傷口很深很深,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來慢慢復原。然而,看來,老天並不打算給他這個優待,他必須在很短很短的時間內做出決定。

是讓她做一隻受保護的鴕鳥,還是,給她天空,讓她折翼飛翔?

他知道,這一次,若她要飛,一定會跌得很慘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