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間中菜店叫福樂,芳好叫一碗肉絲麵試吃過,覺得不錯,叫了十二客。
店土親自出來招呼,他十年前自上海到漢堡打工,輾轉來到杜索道夫,娶了德女,開店做老闆。
他堅持親身挽食物到會場,帶著瓷碗,麵湯盛茶壺內。
區區幾碗面,如此殷勤,叫芳好感動,這同方有賀與店主說滬語有關?
攤位後有小小空間可以吃麵。小胖一邊吃一邊叫好,助手利用時間替他用蜜臘月兌胸毛。
方有賀忽然問:“為什麼要清除所有毛髮?”
芳好漲紅面孔,別轉頭去。
亮佳笑答:“洋人規矩,露體毛不禮貌。”
泳洋說:“可是他們往往一把大鬍髭。”
芳好放下碗筷出外看守攤位。
有賀喃喃說:“一到外國,我們就變成掙扎中的小鮑司。”
“是呀,怎同軒士或騎師比。”
“第一O二號攤位展出全透明網紗及趣味性內褲,有一件螢光,黑暗中會發亮。”
女孩子笑著湧去參觀。
方有賀想,男女終於平等了。
芳好與一個英俊的金髮男子商談了很久。
有賀不放心,走過去自我介紹。
那是美國一間連鎖百貨公司代表,願意接洽。
美國人做事大刀闊斧,開口三萬打,可是也希望得到極之優惠折扣。
他願意請芳好晚飯。
有賀想看芳好怎樣回答。
只聽得芳好說:“今晚我們到福樂飯店吃火鍋,不如你也來參加我們。”
有賀放心,她懂得照顧自己。
下午黎氏與楊氏都過來看過究竟,態度已無前時囂張,好奇地問長問短。
芳好對他們十分冷淡,由亮佳及泳洋出馬招呼。
有賀輕輕問:“不喜歡他們?”
芳好答:“寒天飲冰水,滴滴在心頭。”
有賀明白到蝴蝶創業時也許受過這些人白眼。
芳好說:“家父離開我們之際,這些人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有賀點點頭。
那天晚上,他們湧進福樂吃火鍋,洋人又帶了洋人,只得分三桌,亮佳與泳洋大力熱情招待。
店主特地做了肉丸、蛋餃、湯糰,像吃豐富的家常菜,鮮美無比,又不油膩,落足心思,小陛子也能做出成績來。
芳好只吃了一小碗年糕。
飯後,美國人與芳好握手,“我明早來攤位簽約。”
芳好向他致謝。
三日展覽結束,成績斐然,大家都雀躍。
曲終人散,各攤位拆除佈置,燈光熄滅,打道回府。
“誰願意留下,可以乘機漫遊歐洲。”
人人都心動。
亮佳笑說:“我與泳洋想到巴黎住三天。”
芳好馬上說:“玩得高興點。”由衷替他們開心。
方有賀試探說:“芳好,我邀請你去南歐。”
芳好答:“我得回去處理業務。”
有賀從未試過這樣辛苦地討好一個女子,而且一點結果也沒有。
他低頭不語。
連亮佳都有點同情他。
回程,他提早把頭等票換了經濟票,滿以為可以坐到芳好身邊。
可是不知怎地,航空公司優待她,升格把她搬到商務客位,氣得方有賀要打人。
他沒想到會與芳好滿飛機捉迷藏。
結果他被夾在兩個座位之間,左逼坐著無人帶領的頑童,連續十多小時騷擾他:把汽水倒在他褲子上,用橡筋彈他面孔,叫他帶往衛生間……
右邊是個回家度寒假的中學生,一路玩電子遊戲機,得到積分便大聲歡呼,活月兌小人得志。
方有賀頭都痛了,只得借酒澆愁,連喝兩罐啤酒。
而且狠心的葉芳好一直沒有來看他。
飛機快抵埗,方有賀雙腿麻痺,站起來四處走動,才碰見芳好。
“你怎麼坐在後頭?”
“我原想與你坐。”
芳好看著他,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很少笑,但是那笑容在有賀眼中,感覺似重重烏雲中濺出金光,可愛到極點。
一切還都是值得的,他淒涼地想,她終於明白他的心意。
芳好回到座位,鄰座華人有一本雜誌落在地上。
芳好一眼看見封面大字標題:伏貞貞另結新歡。
芳好伸手去拾那本雜誌,半途又縮手。
喂,關你什麼事?
但忍不住又拾起雜誌翻閱。
分手了?他沒說,當然,同他不熟,無從說起。
圖片中伏貞貞已經另外有男伴,真快,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新人比方有賀更加年輕英俊。據記者說,是一間電子廠少東。
伏貞貞不願接受訪問,冷著臉對記者。
芳好把那本雜誌還給原主。
這是他跟來歐洲的原因嗎?
芳好忽然有點胃口,問服務員有什麼好吃。
服務員給她一客三文治,一杯果汁。
鄰座嘆氣,“下次真要乘頭等,頭等可吃烏冬麵。”
芳好笑笑。
但是她的悲與喜,都與物質條件無關。
終於到家了。
方有賀幾乎要跪在地上吻他熟悉的泥上。
家裡司機迎上來,拎起他的行李。
他到處找芳好,已經不見了她。
這時有記者迎上來,“方先生?”用鎂光燈替他拍照,“你同伏貞貞可是結束關係?為什麼?你可知她另外有男朋友?”
方有賀登上車子回家。
其實芳好的車子就在他後邊。
老司機阿忠說:“太太請你回家吃飯。”
芳好說:“我累了,同太太說我明天再去。”
阿忠只得把她送到公寓。
“二小姐的新居已經佈置好,請你去參觀。”
這麼快?一定是賀成公司全體同事出動幫手。
芳好鬆弛下來,在車上已經睡熟。
阿忠不忍心叫醒她,她卻睜開眼。
“到了。”她自己開門下車。
阿忠拎著行李陪她到門口,看她進去了,才用電話通知葉太太:“大小姐回了家。”
芳好進了門,一直走進睡房,躺在自己床上,昏睡過去。
從前下了飛機還可以直接回公司做半日工開半天會,現在連淋浴的精力都沒有。
芳好不再討論自己是否今非昔比,她結結實實睡了十個鐘頭。
夢鄉真好真溫馨,怪不得很多人不大願意醒來,華人文化與夢有不可分解的糾纏:莊子夢見蝴蝶、杜麗娘遊園驚夢,怡紅公子在一座紅樓裡做夢,有人趁黃梁未熟時也做了一個夢,蘇軾說,他夜來幽夢忽還鄉,看到亡妻在小軒窗下正梳妝……
芳好這一覺睡得好不香甜。
電話鈴響了又響。
終於有人不耐煩,用鎖匙開了大門進來。
芳好醒轉,“是結好嗎?”妹妹有她家門匙。
結好身上一股薰衣草清香,月兌下外套,一身杏色凱斯咪衣褲。
“姐你衣服都不月兌就睡,太可憐了,為什麼不多帶幾個夥計出門?”
“力不到,不為財。”
“媽媽好像還有點節蓄。”
“媽媽自己也要用。”
結好咕噥:“這番話不是明說給我聽嗎?”
“不關你事,”芳好笑,“你已是方家的人,以後吃用全歸方家。”
“姐,到我家來看看,給點意見。”
“一定美奐美倫,裝修得像建築文摘裡示範單位般。”
“去,快去梳洗。”
“我得回公司。”
“星期六,回去幹什麼?”
“看報紙打電話也好。”
“哪裡才是你的家?”
芳好答:“公司有盈餘,不知多高興。”
梳洗完畢,芳好才看到妹妹戴著碩大潔白的鑽石耳環。
方家是高尚人家,善待媳婦。
“已知會父親?”
結好抬起頭,“我不想忤逆母親意思,她不想見到他,他另外有一個家,根本不在乎我們,通知他等於騷擾他。”
芳好披上外套,“你的婚禮由你作主。”
她跟妹妹出門。
車子駛上山,一路上大廈矗立,像碑林一般,把海港擋得密密實實,車子忽然在彎路上一轉,柳暗花明,在一處平台停下。
這個地方比較寬敞,也可以呼吸到新鮮一點的空氣。
芳好下車,“位置很好。”
“請移玉步。”
上了樓,結好掏出鎖匙開門。
“裝修由伊芬愛倫負責。”
舒服大方別緻不在話下,芳好卻不打算久留,喝了咖啡,她對妹妹說:“祝你福壽康寧,五世其昌。”
“芳好,你呢?”
芳好微笑,“我做牛做馬,無怨無悔。”
結好說不出話來。
“我要走了。”
她回到公司,已是中午,接待員卻沒有走,一見芳好便說:“葉小姐,歡迎凱旋迴來。”
這樣會說話,芳好微微笑。
“葉小姐,有客人在會客室等你。”
“誰?”
“他說,他也姓葉。”
芳好耳畔嗡一聲,立刻走進會客室。
那客人轉過頭來,俗稱鹽與胡椒般灰白頭髮,十分好看,身型挺直,一點不顯老。
他笑著招呼:“芳好。”
芳好連忙說:“爸,你為什麼不預早通知我?”
那人正是她生父葉無敵。
“你呢,你結婚又何曾通知我?”
芳好笑,“爸,結婚的是結好,不是我。”
“是結好嫁方有成?”葉先生錯愕。
“是呀,有成比我小一截,怎會是我對象?”
“不,我記得方家還有一個兒子,比你大一點。”
“那是方有賀。”
葉先生坐下嘆口氣,“原來是結好要結婚。”
“是呀,你搞錯了。”
秘書捧出茶點。
葉先生對女兒說:“讓我看看你。”
“老了。”
葉先生微笑,“父母在堂,怎可說老。”
芳好無限感慨,她不敢言,亦不敢怒,心中怨懟,半句不敢透露,對父親仍然十分尊敬。
“方家那兩個男孩我都認識,人品還算不錯。”
芳好不出聲。
“芳好,你太瘦了,一定是辛苦的緣故,聽說公司業績不錯。”
芳好端著茶杯與父親閒話家常。
上次與他見面是幾時?
她畢業那日,他來觀禮,七年了。交通如此方便的廿一世紀,父女竟然七年未見。
這是什麼緣故?
她心惻然,有點不敢相信父親真的坐在她面前,也許不過是思念過度,幻覺似真。
只聽得父親說:“我帶來一點禮物,請交給她們。”
他取出一隻盒子。
“是首飾嗎?”
“是我們兩人的意思,送一套紀念金幣。”
“我代結好謝謝你們,弟弟們好嗎?”
“人頑皮,成績差,心散,不願專心。”
“還小,大一點會改過來。”
“同你小時的凝聚力是不能比。”
芳好連忙說:“我比較笨,不專心不行。”
葉先生只得笑,“這是我最新地址及電話,歡迎你有空來探訪我們。”
“一定。”
芳好客套有禮,像對任何長輩一般,處處得體,但是生份得不得了。
“父親留幾天?”
“我此刻就去飛機場。”
芳好難受,七年了,撥多一兩日時間與她們相聚都不能夠,太過厚彼薄此。
“再見,芳好。”
芳好幫父親穿上長大衣。
大衣質地輕軟,可見他的環境不差,只要他生活好,做女兒的也替他高興。
她送他出門,走到門口,他又回過頭想說些甚麼?可是終於沉默地進了電梯。
芳好低頭,眼淚噗一聲落在腳面上。
她轉過頭來,看見方有賀站在她面前。
她頹然說:“你都看見了。”
有賀輕輕說:“我無意偷窺,我剛來到,我……”
他不再說話,以免越描越黑。
如此失態,都叫他看見,芳好低下頭。
有賀又忍不住勸說:“分了手就算了,過些時一定會忘記,傷口慢慢癒合。”
芳好抬起頭來,什麼?
有賀雙手插在袋裡,緩緩說下去:“那人頭髮已白,三五七年後,必然老態畢露,屆時,要你調轉頭來照顧他,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芳好看著他。
這人,說他聰明,又這樣憨鈍。
她輕輕說:“那是家父來送禮給結好。”
“嗄,”有賀綻出意外笑容,像撿到什麼寶貝一樣歡喜,“是葉先生?好不年輕,早知立刻打招呼,我即時去準備飯局——”
“他走了。”
“呵!這樣匆忙?”
“家母也要負一半責任。”
兩人回會客室坐下,芳好本來還想多說幾句,有賀也樂意聽她心事,可是海外詢問電郵及電傳紛沓而至,都有關杜索道夫展覽過的內衣品種。
芳好與助手立刻忙碌起來。
堡作就有這個好處,不由人不收拾閒情,專注投入正經事。
芳好有賀二人有商有量。
“不,我們不做女性內衣,這方面毫無空隙可乘,早已堵得死死,高手都爭得頭崩額裂,無謂染指。”
“是,我們會考慮設計小童內衣,童裝多采多姿,各名家都搶這個市場,可是內衣粗製濫造,並無太多選擇,有得發展,可立刻著手研製。”
“原來特大號以及特特大號有如此龐大市場,比預料中更加理想。”
芳好興奮,雙眼泛出晶瑩光彩。
有賀看著她,心想:這女子最漂亮是一雙大眼,配襯她精緻白皙的面孔,秀麗無匹,不過在脂粉叢中,如此淡素,非得留神才能欣賞得到。
說她聰敏,她卻這樣大意,存心騙她易如反掌。
有賀一進門就看見他們父女喁喁細語。
有賀少年時見過葉先生,立刻認出他,不過不想打擾人家父女相眾。
在電梯大堂,他看見芳好黯然神傷,露出柔弱一面,方有賀惻然,決定誤會那是她的分手男友,轉移芳好注意,以博一笑。
那一招十分有效。
芳好像是願意拉近距離,說幾句心事,可惜公事奪去她的注意力。
不久賀成催他回去開會,他只得告辭。
芳好看著他背影。
人不是壞人,不過名譽欠佳。
案上有份報紙,登著他走出飛機場的照片:長大衣裡邊穿著西裝,闊步而行,英俊瀟灑,比任何一個明星好看。
可是,正經生意人怎麼會上娛樂版,那日幸虧閃避及時,否則連她也拍攝進去,屆時水洗不清。
芳好坐下來。
抑或,她不是嫌他這種鋒頭,而是妒忌他生活如此精采?
有人推門進來。
是結好來找她。
“他來過了?”
芳好把那盒金幣奉上。
結好打開一看,氣結,“送這個有甚麼用?既不能穿又不能戴,亦不能夠做擺設,更不能賣出,只好收保險箱。”
“將來會得升值。”
“一定是人家送他,他覺得無用,順手塞到這邊來。”
“結好,不可這樣說話。”
“我不要。”
她把盒子扔在一角。“他為什麼怕見親生女兒?”
“你為什麼不去見他?”
“免遭那個女人白眼。”
“胡說,你從來沒見過他現任伴侶。”
“我對這個父親沒有感情。”
“你希望他送你什麼?”
“現款,我寧收現款。”
“那麼,金幣賣給我好了。”
她寫張支票交給結好。
結好收下支票,如釋重負,她根本不是需要現款,她不想接受缺席父親的禮物。
她對姐姐說:“金幣可在年終送給最佳員工當獎品。”
是嗎,芳好從來沒在父親手中得到過什麼,她會留下當作紀念。
不一會有成上來接走結好,順帶給芳好帶一盒糕點。
芳好挑一件粟子蛋糕,其餘交同事分派。
正當她一個人在房內看報紙吃茶點之際,有人通報:“葉小姐,一位區先生找你。”
“呵,請進來。”
那一定是蒲東製衣的區氏提早來訪。
芳好站起來歡迎,但是進門來的,卻是區汝棠。
芳好怔住。
怎麼會是他。
她心中只有蒲東製衣,再也沒想到是這個人。
有賀說得對,再大的傷痕慢慢也會癒合,人又活下來了。
芳好停一停神招呼他,“請坐。”
區汝棠笑笑,“仍是粟子蛋糕?記得一次你吃這個吃得飽滯,要看醫生。”
芳好不出聲。
他坐下來:“聽說蝴蝶公司的咖啡用夏威夷藍山牌,特別香濃。”
助手已經斟出奉上。
區汝棠喝一口放下。
芳好看著他,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人了。
“芳好,我手上有一隻新產品,想找商家合作。”
芳好輕輕說:“我可以介紹幾間可靠的生產商給你。”
“我已接洽過黎氏及楊氏:他們不感興趣。”
“店大欺客,最不要得行為。”
“我想到了你。”
“蝴蝶是一個小代理,我們好像一間出版社,我們不做印刷,也不寫作,我們找到有潛力作家,才與印刷廠接洽,出版圖書,中間賺一個佣金。”
“可是蝴蝶聲譽很好,許多新人都得到機會。”
“你有什麼新產品?”
“全在這裡,芳好,你是識貨內行之人,請參閱,這張是資料磁碟。”
“是否一種新款神奇衣料,可使人年輕十年?”
“是—種新防細菌原料。”
“我答應你會好好研究。”
“謝謝你。”
他熟絡地取餅芳好面前的蛋糕碟子,把剩餘蛋糕吃完。
區汝棠告辭。
他離開以後,芳好發呆。
這人故意做出一連串親暱動作,用來打動她,提醒他倆與眾不同的關係。
效果卻相反,不止是曖昧,簡直有點猥瑣。
比較起來,方家兩個男生活潑爽朗得多。
區汝棠帶著新發明上來尋求合作,為什麼不找日籍親戚投資?想必是東洋人經濟太差,不願冒險。
要不,他與姻親的關係不大好。
芳好不想猜測,她把瓷碟收好,問母親家吃飯。
葉太太諷刺她,“大禹治水,三過家門不入。”
芳好不出聲。
又擔心,“瘦了一個圈,何故?”
“媽媽,”芳好握著她的手,“為何還自稱葉太太?”
她母親一怔,隨即嘆口氣?“不然叫什麼?陶女土,抑或陶小姐,還是陶大姐?女性到了中年,選衣物難,找稱呼也難,有兒有女,不叫太太叫甚麼?利氏去世快三十週年,他遺孀仍然叫利夫人。”
“若一輩子沒有結過婚呢?”
“若是董事長,叫王董事,若是署長,叫張署長。”
“沒有工作呢?”
“既無丈夫,又無工作,這叫什麼?叫腳底泥。”
芳好忍不住嗤一聲笑。
葉太太說下去:“我也想過這點,待你倆都出嫁之後,我了無牽掛,才改姓換名未遲。”
“喂,”芳好大奇,“這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緣何把賬算在我們頭上?”
“做葉太太,頂多被人說是棄婦,做陶女士,彷佛已經拋夫離子,親家會有疑惑。”
“媽媽太多心,何必理會他人說什麼。”
“芳好,太瀟灑等於不合群,人是群居動物呢。”
“媽媽講起社會學來了。”
“芳好,”葉太太凝視大女,“近日你心情大佳,漸有笑容,為什麼?”
“媽,蝴蝶接了幾十萬打生意。”
“不是因為方有賀?”
“誰,呵,那人。”
“你們現在是親戚了。”
“對,妹夫兄長是我什麼人?”
連葉太太都遲疑,“可是表兄?”
芳好又笑。
葉太太問:“亮佳什麼時候回來?去了這麼久,她很少這樣飄忽。”
就在這個時候,傭人進來說:“李小姐英國長途電話找大小姐。”
芳好心一動,一定有重要的事。
葉太太在一旁說:“讓我也說兩句,我左臂五十肩舊患復發,疼痛難當,那隻藥膏已用罄……”
“亮佳?”
“芳好,我與泳洋在一小時前註冊結婚。”
芳好笑出來,“恭喜你,終於下了決心。”
亮佳似乎有點哽咽,“感覺很幸福,大抵是做對了第一步,以後還得小心經營。”
“對,婚姻不是婚禮,祝君幸運。”
葉太太在一旁緊張地問:“什麼事,什麼事?”
芳好把電話交到葉太太手中。
葉太太聽了一會,“哎呀”一聲叫出來。
她的小女與誼女都嫁出去了。
倘若芳好也有歸宿,她可死得暝目。
葉太大淚盈於睫,“泳洋若對你無禮,你回孃家來,我替你出氣。”
芳好說:“媽,你別挑撥離間。”
亮佳說:“我們稍後乘夜班飛機回來。”
“不必急。”
“我們情願到南太平洋蜜月。”
“我叫阿忠來接你們。”
葉太太喜極而泣,“一直拖延,又有齟齬,以為有緣無份,卻又忽然禮成。”
“亮佳是幸運星。”
“她少年時吃了多少苦。”
芳好吟說:“不是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葉太太又急起來,“他倆住什麼地方?”
“相愛的人住哪裡不一樣,小單位也夠溫馨。”
葉太太看著大女,“像你這樣毫不計較的女子為何還無對象?”
芳好不出聲。
“世人沒有眼光。”
“你是我生母,你當然那樣想,在旁人眼中,我不過是孤僻的大齡女。”
葉太太忽然落淚,“那麼芳好陪媽媽一輩子好了,搬回家來住,媽媽照顧你三餐一宿。”
芳好為母女這樣婆媽而覺無限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