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看護乘機勸他服藥。

春池把他父母拉出病房好好勸慰。

因為年輕,不覺得是苦差,反而認為助人是快樂之本,幾乎每日超時工作,沒有家累的她也不介意。

一日,下班回家,剛想淋浴,林若非來看她。

手上捧著一大盤熱騰騰香氣撲鼻的生煎饅頭。

“譁,是什麼?”

春池一手一個往嘴裡塞。

若非取笑她:“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頭。”

“什麼,笑我是狗。”

“你是外國人,聽不懂。”

“嘿!”

“麵皮老老,肚皮飽飽。”

“喂!”春池抗議,“你們文人說話不帶刺是否怕雷公劈?”

“怕人家嫌我們不夠機靈。”

“謝謝你的點心。”

“你也不怕胖。”

“我的工作需要極大力氣,不吃多些怕倒下來。”

“你是心理醫生不是苦力。”若非縮縮鼻子,“又全身藥水味,難怪沒有男朋友。”

春池問她:“男友多寡對你來說是要事?”

若非理直氣壯,“不能吸引異性,即毫無女性魅力。”

春池答:“我還以為一個人是否善良可靠,能否在工作上做出成績才比較重要。”

若非承認:“你說得有理,可是,男朋友給我生命力,少不得。”

春池點頭,“這般坦白倒也難得。”

若非說:“你的工作一定有趣,請把經驗告訴我,豐富我的人生。”

若非嘆氣,“是一種厭惡性行業,在醫院工作,見過許多幼年傷者,有些在意外中皮開肉爛,骨骼折斷,內臟受損,眼看沒得救了,可是今日醫術進步,連心房都可以取出按摩,過三五日,他們活潑潑復元,會說會笑,由此可知,皮外傷不算一回事,倒是心靈受傷的兒童最可憐,一輩子活在陰影裡,惡夢連連,永不甦醒。”

若非聳然動容,“啊。”

“心理上烙印一生殘留。”

若非說:“你們從外國回來的人意見獨特,社會吸收了各種人才,才會迅速進步。”

春池微笑,“這是稱讚我嗎?”

“你的中文夠用否?”

春池無奈,“書到用時方知少。”

“平日我與你多說多講,一定有幫助。”

“謝謝你。”然後,大方的林若非忽然躊躇起來。

春池機智,立刻問:“你還有什麼事?”

若非小心問:“你在二樓住,可有聽到什麼?”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二樓空置整年,住客都說聽見怪聲,受不了,相繼搬走。”

春池聽懂了,“有鬼?”她笑問。

“不不,”若非分辯:“倒不是,只是聽見嘆息聲及嘻笑聲。”

春池一點也不介意,“難怪租金這樣廉宜。”

“你不怕?”

春池搖搖頭。

“你很大膽。”

“是嗎,我看到受虐兒童仍然怕得混身顫抖。”

“春池,你說話真有意思,我想把你編進故事裡。”

“編劇生涯如何?”

輪到林若非感慨,“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戲賣座,是演員導演的功勞,戲不受歡迎,是劇本欠佳。”

“可憐,”春池說:“如有好故事,不如留著自己用。”

“你是指——”

“寫小說呀。”

“哎呀,我也這樣想呢,你說到我心坎裡去。”

兩個年輕女子一談便到深夜,她們並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有時半夜口渴,春池也會醒轉,除了遠處一兩聲犬吠,並無異狀。

春池工作吃重,晚上睡得很沉,根本不把傳言放在心裡。

可是,一個人的一生之中,總會遇到一些事,影響餘生,改變運程。

那是一個初秋早上,春池放假,正在整理報告,她聽見門鈴響。

那是樓下鐵閘門鈴,三戶人家,都有責任,可是春池知道,兩位芳鄰都未起床,只得自告奮勇,放下功課,下樓去看個究竟。

她只穿運動服,頭髮束腦後,似剛起來,匆匆到樓下,以為是郵差。

可是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年輕人。

“找誰?”

年輕人看見她,頓時呆住,英俊的臉閃過一絲震驚,他退後兩步,衝口而出:“媽媽!”

春池惱怒地用手叉著腰,大聲斥責:“神經病。”

罷轉頭上樓,那年輕人叫住她:“這位小姐,你聽我說。”

“我不認識你,有什麼好說?”

他焦急地說:“我不是神經漢,請原諒我冒失,請你看這張照片。”

看,還是不看?

倘若該剎那連春池決定回返樓上去做她的報告,那麼,她照樣可以過安寧日子。

但是,春池好奇了,她忍不住接過年輕人遞過來的照片,從此多事。

小小照片是一張彩色複印,看得出原件是一張寶麗來照片。

相中人是一個年輕女子,鵝蛋臉,尖下巴,尤其是眼睛,真與春池有十分相像,春池不由得意外地哎唷一聲。

年輕人問:“你可認識她?”

“這是誰?”

“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春池猜測:“你的母親?”

他默認。

“你來尋找母親?”

他尷尬地點頭。

“這是怎樣一回事?”

“照片中人叫餘心一,你可見過她?”

春池搖頭,“從未聽說過。”

年輕人深深嘆口氣,搔搔頭,“她最後報上的地址,是纜車徑一號。”

“我此刻住這裡。”

“我可以上來看看嗎?”

“你是陌生人。”

“這是我的身分證明文件。”

那張小小卡片非常別緻,噫,是由聯合國發出的工作證,組別是兒童安理會。

因為春池的工作也與兒童有關,故此產生共鳴。

她打開鐵閘,“請進來喝杯咖啡。”

年輕人籲出一口氣,“我叫吳乙新。”

春池看清楚了他,他粗眉大眼,長得並不像失散了的母親。

她請他到二樓。

坐下來,喝了一大杯熱飲,年輕人恢復常態,他致歉:“請你包涵我失態。”

春池調侃,“一聲媽,嚇得我。”

吳乙新面紅耳赤,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春池還是第一次看見會得面紅的男子,有點感動。

她連忙解圍:“你仔細看看她曾經住餅的地方。”

“這層公寓是戰前舊樓。”

“是,瀕臨拆卸,遲來幾個月,可能見不到它,所以還是有緣。”

他忽然說:“牆壁這樣高。”

春池笑笑說:“如果牆會說話,它或可告訴你,這裡發生過什麼事。”

吳乙新四周圍都看遍了,“謝謝你給我方便。”

“沒有關係。”

“你若有時間,容我說一說身世。”

哎呀,有一個人,最愛聽這類故事,她是林若非。

“廿六年前,我被目前的父母領養。”

“他們對你如何?”

“是無微不至的好父母。”

春池納罕說:“你多幸運,還有什麼遺憾?”

他苦笑。

話是這樣說,但是一個人到底想知道自己出身:父母長相怎樣、性格有什麼特徵、當年究竟有何苦衷。

春池覺得自己鹵莽。

吳乙新輕輕說:“我有一雙方形掌,是像什麼人呢,我對美術有更大興趣,是否得自母親遺傳,我還有兄弟姐妹嗎?”

如果找不到他們,真相永遠沉在海底。

“我祖籍是安徽抑或廣州,東北還是江南,祖先做什麼職業,可得享長壽?我都想知道。”

可憐的人。

春池斟一杯威士忌加冰給他。

“對不起,我說太多了!”

“不不不,我希望可以幫你,你可有想過登報尋人?”

“各種渠道都已試過,才自領養機構得到一張照片與這個地址。”

“請接受我開解,如果真的找不到人,就專心愛護養父母。”

“我明白。”

春池微笑。

話已說完,他準備告辭。

春池有依依不捨的感覺,“可有聯絡電話?”

“有。”他放下名片。

“這次純是為私事來訪嗎?”

“不,我有公事在身,我將往中國為領養兒童情況做一個報告。”

春池一怔,多麼諷剌,一個領養兒長大後做兒童領養調查。

他說:“或者改天我們可以一起喝杯茶。”

春池連忙說:“有空請找我。”

“對,我留意到你的私人計算機還在用窗口軟件。”

“是呀,不用它用什麼?”

他微笑,“窗口的概念早已過時,它的設計太過複雜,學習費時,等於叫我們學懂水力發電原理才可開燈,你應改用爪哇。”

“什麼?”

“今日微型手提電話用的正是爪哇系統,假如使用窗口,電話體積會大如背囊。”

春池駭笑,“真有此事?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推門進來,聲音先到:“春池春池,我去了一個計算機器材演講會回來,有驚人一手消息,原來窗口早已過時,我們應改用爪哇。”

春池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林若非問:“有什麼好笑?”

這時,她才發覺室內有陌生人。

春池替他們介紹。

若非緩緩坐下來,預備多談幾句,可惜吳乙新有事,必須先走。

一關上門若非便問:“你的新男友?”

春池笑,“我並沒有新舊男友。”

“他有一雙會笑的眼睛。”

“是又怎怎樣。”

“他也知道爪哇系統?”

“是,我想微軟公司已經頭痛。”

“窗口算複雜,我花了十多小時已懂應用,最可怕的電子遊戲機,手冊如一本字典厚,八十小時之後我仍然每戰每敗。”

若非自口袋掏出遊戲機扔到牆角。

春池知道若非想說的不是這些。

“我還以為你還未起床,原來已經開完會返來。”

話還沒說完,李健文來了。

他捧著一大籃水果,“有一位客人送給我,我一個人哪裡吃得完,願與芳鄰分享。”

他們真好,每次都帶食物給春池。

李健文坐下,“與那位人客說起,中國人真有趣,光是看我們給外國取的名字就知心思:阿美利堅叫美國,英格蘭叫英國,美麗、英氣勃勃,都是溢美之辭,法蘭西叫法國,德意志叫德國,都十分端莊,自己,叫中國。”

春池微笑。

終於,李健文也說到題上去:“春池,你那英俊的客人是誰?”

春池不想多事,“他已有密友。”

她的兩位芳鄰都露出失望的神情來。

春池拍拍手說:“沒事了吧,我還有工作要趕。”

他們識趣地告辭。

嗯,一雙會笑的眼睛,屬於一個甫見面便叫她媽媽的年輕人,他千里來尋找失散的母親。

呵,世事竟如此複雜。

當年,那個年輕的母親,曾經住在這個單位。

下午,春池出外買了一大束白色百合花,插在水晶瓶,想一想,把瓶子捧到窗台放好。

她輕輕道:“你也曾經倚在窗戶看風景吧,無論你身在何處,請接受這一番心意。”

窗外景觀已完全更改,密密森森高樓大廈如碑林般擋在面前,猶如一座弧形屏風,根本看不到海港。

再過一年半載,纜車徑也不再存在,將改建為另一座毫無性格的豪宅。

但今日,百合花仍然芬芳。

傍晚,春池到醫院去轉了一趟,回來時,在梯間碰見若非。

“咦,沒出去?”

若非捧著一大疊書,春池定睛一看,書名叫《聯合國簡介》、《兒童安全理事會政綱》……

春池沒好氣,這人可真不會浪費時間。

若非有點尷尬,“我知道是你先看見他。”

春池沒好氣,“對不起,我對此人並無非分之想,只是普通朋友。”

“真的?”

春池笑,“你放心,不必顧忌。”

“春池,你真大方可愛,換了是別人,不愛也爭,愛也爭,不管三七廿一爭到手再說,沒用,至多擱一旁。”

春池啼笑皆非,“有那樣無聊的人?”

“滿街都是。”

“誰會那樣驚人地荒廢時間精力,對,說來聽聽你研究有何心得。”

“在聯合國辦公,不算高薪。”

春池笑,“你是求才,還是求財?”

“我沒想過歸宿問題,最重要是人物精采。”

春池哼一聲,“我們的歸宿,當然是我們自己,衣食住行全部自理,即使將來退休養老,也絕不求親靠友。”

若非稱讚:“好志氣,”

“你怎麼看?”

“我渴望戀愛,或是戀愛的感覺,若為著一層樓,一架跑車而放棄戀愛,多麼可惜,不如自己動手解決生活問題,那麼,喜歡愛誰便愛誰。”

春池笑著點頭,“如此慷慨陳詞,可見你收入甚豐。”

“彼此彼此。”

若非喜歡漂亮的男生。

“你呢,春池,說說你的理想對象。”

“一個令我笑的人。”

“在都會中,找財主更加容易。”若非同情春池。

“是,”春池承認:“都會中至多名與利,其它一切,都非常難能可貴。”

若非說:“可是許多人仍然擔心會得少了這兩樣。”

“我有事要做,遲些再與你激辯。”

若非看著她,“我將打電話給吳乙新。”

春池答:“盡避去馬。”

她拱手:“承讓承讓。”

春池不由得嗤一聲笑出來。

第二天早上,她一邊吃早餐一邊看日報。

氨刊上有兩個女性撰寫的雜文專欄,取向非常有趣,一個三日兩頭堅持女性必須由男人供養,另一個不時表態她堅決不會照顧男性。

只是讀者又看得出二人根本沒有對象,不知擔心什麼,所有憧憬及憂慮均屬鏡花水月,非常悽惶。

春池翻到另一頁。

有一格小小啟示:“尋人:請於七○年間居住纜車徑一號租客與港報電子信箱聯絡。”

一看就知道由吳乙新刊登。

措辭十分含蓄,春池認為他做得很好。

電話來了,“對不起,用了你們的地址。”

“沒有關係,況且我不是業主。”

“約好若非一起今晚吃飯,希望你也來。”

春池一怔,林女行動真還敏捷,不知怎地,她拒絕了,“今晚要超時工作。”

“我明日北上,約三天後返來,屆時再聯絡。”

“一路順風。”

醫院有一棘手個案正在等她。

一名十歲男童意外失明,無論如何不接受事實,令人心碎。

他並沒有大吵大鬧,只是不停問為什麼,最令春池身心疲累的便是這種病人。

下班回到家中,忽然想聽母親的聲音。

“你說一抵達便與我聯絡,難道飛機一飛整個月,剛剛到嗎?”

春池只是陪笑,母親真有一套,不慍不火。

“我很好很忙,不必牽掛,這裡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比老家一年還多,十分精采。”

“你們都那樣說,我卻想念你幼時,在家跑來跑去的腳步聲。唉!現在我與你爸終於盼望到多年憧憬的靜寂。”

春池忽然淚盈於睫。

“丘伯母送了一隻金毛尋回幼犬給我們。”

春池精神一振,“那多好。”

“是!家裡多些生氣。”

“媽媽,假期我會回來看你。”

“小心門戶,注意健康,慎交朋友。”

“是是是。”

春池倒在床上。

還沒來得及自省,卻聽見門鈴響。

仍然只有春池在家,她到樓下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精神奕奕的中年女子,短髮、套裝,雙目充滿智能神色。

春池客氣地問:“你找誰?”

她反問:“是你登報找七○年纜車徑住客?”

“不,不是我,是一個朋友,你是老房客之一?”

是她?不,不像,春池直覺十分靈異,這位女士不似受過嚴重創傷。

丙然,她說:“我的好朋友在這裡住餅。”

“呵,大家都是為朋友。”

“我叫鍾惠顏,是本市港報的副總編輯。”

“哦!”春池答:“我是港報忠實讀者。”

鍾女士嘆口氣,“滄海桑田,現在我明白變遷是怎應一回事了。”

春池急不及待,“請上樓詳談。”

“我想見當事人。”

“他往上海公幹去了,三天後回來。”

“他尋誰?”

“生母。”

鍾女士哎呀一聲,“我一看到廣告就猜想是他,你可知道他生母姓名?”

“餘心一。”

“果然是找心一。”

春池興奮到極點,“請通知他母親前來相會。”

“她移居舊金山,我已與她失去聯絡。”

春池失望地跌坐沙發裡。

鍾女士抬起頭說:“當年有兩個年輕女子住這裡,一個是心一,另一個叫卓羚。”

“卓羚,這名字好熟。”

“她是北美洲唯一華裔著名美術設計師。”

“譁!她在這裡住餅?”

“是!卓羚與我尚有聯絡,只是各有各忙,已經不復當年無話不說。”

“告訴我。”春池急不及待,“餘心一近況如何?”

“她早已再婚,生活豐足。”

春池鬆口氣,聽她沒有淪落,真是好消息。

鍾女士也問:“尋找生母的年輕人,他是否一個好青年?”

“絕對一表人才,兼有高尚職業。”

鍾女士也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她自手提包中取出幾張合照給春池看。

相中人秀麗端莊,這時看,又不大像連春池了。

她輕輕說:“像三姊妹似,你們是第一代經濟與精神都獨立的職業女性吧。”

“不!”鍾女士笑,“在我們之前,還有更能幹的女性。”

“當事人一回來請他立即與港報聯絡。”

“讓我把照片用打印機複製一份。”

鍾女士說:“我幫你。”

她坐到計算機面前一看,“咦,你仍用窗口?”

春池笑,“應該換爪哇?”

“正是。”

照片複印出來,春池小心收好。

鍾女士告辭。

春池一直送她到門口,依依不捨。

她問:“對港報有意見嗎?”

春池不假思索,“俗世清流,有誠有信。”

鍾惠顏眉開眼笑,“謝謝,謝謝。”

她走了,春池沉靜不來。

她試把吳乙新的身世圖片拼湊起來。

已略有頭緒,他生母在舊金山,今日信息發達,尋人比從前容易。

春池納罕,他們見面又該說些什麼?

她的世界還容得下他嗎?抑或,母子可維持朋友般關係,而他的生父,又扮演什麼樣角色,他此刻身在問處,為啥無人關心?

春池下樓去找,若非看到她門口釘著一張便條:“有事外遊,稿件絕無拖欠,回來即時聯絡。”

春池訝異,這人去了什麼地方?

她順道打開信箱,取出帳單,還有若非留言。

“春池,我臨時決定隨乙新到上海一行,做他嚮導,三日即返。”

春池發愣,這樣主動,她自嘆弗如,追求快樂,分屬應該,何必理別人怎樣想,春池又釋然。

那天晚上,春池躺床上,雙臂枕在後頸,這樣想:將來,遇到喜歡的人,也得向若非學習,不過,追求異性真是學問,成王敗寇,弄得不好,神經會會跟在人家身後,醜名四播。

第二天一早就到醫院,區醫生來找春池。

“連小姐,有一宗病例需你幫忙,有對夫婦,幾經辛苦成功懷孕,經過超聲波檢查,不幸證實胎兒脊椎外露。”

春池輕輕說:“胎兒尚未出世,不屬我職責。”

“我們只得你一個駐院心理醫生。”

春池不出聲。

“現在只有兩個選擇,終止懷孕,以及替胚胎做手術。”

春池問:“父母的意思如何?”

“他們想做胚胎手術。”

春池說:“會導致早產,腦部積水,情況更加複雜,即使勉強可以行走,也不是一個健康的人。”

“正是,母親身體情況欠佳,我亦勸她放棄這項主意。”

“真是一項困難的選擇,無論怎樣做,恐怕都會後悔。”

“在這個案中,我們決定保護母體。”春池輕嘆。

凡事不能想太多,否則一個人的理智會燃燒殆盡!

他為什麼不愛我,為何戰爭中生命受到殺戮,他的運氣怎樣會好到這種地步,善人偏偏罹到惡疾。

見過那對夫婦,春池整天情緒低落。

回到家中,開門進去,聽見一聲嘆息。

春池月兌口問:“誰?”

接著有人在她身後說:“是我。”

一轉身,卻是李健文。

不,嘆氣的不是他,莫非……呵,她終於聽到了。

李健文攔住她,“有一件事請你幫幫眼,給點意見。”

春池不由得微笑,“什麼事?”

他自口袋裡取出兩隻盒子,“這裡有兩副耳環,你來看看。”

春池說:“我對珠寶一無所知。”

“你說哪副順眼就可。”

“是你戴?”春池笑意愈來愈濃。

“不錯。”

“健文,恕我老實講一句,你不戴耳環最清爽。”

“真的?”他十分意外。

“絕對不騙你。”

李健文怔怔地說:“我倒沒想過。”

春池拍拍他肩膀。

“對了,若非明天回來,要請你在酒吧喝一杯,已經囑我訂了?子。”

“她與你通過電話?”

“正是。”

卻不理連春池,不知搞什麼鬼。

樓下門鈴響,李健文說:“我的澳洲朋友來了,我們將商量到墨爾本開酒吧。”

這個營地過幾個月就要解散,真得早作打算。

他匆匆去應門。

但那不是李健文的客人,那人找連春池。

一照臉,春池便知道她是誰,春池曾在許多英文雜誌上看過她的照片,讀過她的訪問。

她叫卓羚。

鼎鼎大名的她一點架子也無,滿面笑容,“你是春池?”她伸手來握,“你已見過我的朋友惠顏,我一接到消息立刻趕來。”

“請進來坐。”

“噫,歲月無情,我想見見那個孩子。”

春池微笑,“他早已長大成人。”

“你是他女朋友?”

“不!”春池否認:“我認識他不久,普通友誼。”

“我已代他在舊金山中英文報刊登尋人啟事。”

“吳乙新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吳乙新,那是他的中文名字?十分別致端莊。”

春池點頭。

“春池,他一齣現,請即與我聯絡。”

“你從紐約趕來?”

“不,最近這個月我住在大溪地。”

“譁。”

卓羚笑,“所以接到惠顏消息,立刻過來。”

春池從來沒接觸過那樣爽快磊落的人,只覺得年紀與外表都不重要,性格內蘊才最能斷定一個人美醜。

只見她走到四周圍看一看,“春池,可否託你做一件事。”

“請盡避吩咐好了。”

“老房子拆卸時,請你替我保留一塊磚。”

什麼,這又不是柏林圍牆。

春池笑了,“可以,不成問題。”

“謝謝你。”

這時,她取出小小一個包裡送給春池。

春池意外,“怎麼好意思。”

“還得多多勞駕你呢。”

客人走了以後,春池拆開禮物,原來是一張封面素描:一個少女寥落地在窗前凝望外邊繁花似錦,春池再三欣賞,愛不釋手。

那麼多阿姨等著想見吳乙新,一定叫他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