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馬樂找他喝酒的時候,他不知道該不該去,但還是去了。

“看見你重新振作,我很安心。”這個好朋友對他說。

翁信良只管喝酒。

“你有沒有見過沈魚?”馬樂問他。

翁信良點頭:“你和她——”

“看來她不愛我,她愛的另有其人。”

翁信良低著頭,連馬樂都知道她愛著自己,翁信良卻一直不知道。

沈魚騎在殺人鯨身上出場,贏得全場掌聲,只有在這個地方,她才感到被愛。

在辦公室裡,沈魚接到翁信良的電話。

“今天晚上有空嗎?”

“嗯。”沈魚快樂地回答。

“我們一起吃飯。”

沈魚趕回家中換衣服,放走了沒有愛情的相思,愛情飛來了。

在餐廳裡,翁信良和沈魚一直低著頭吃飯。

“你要甜品嗎?”翁信良問沈魚。

“不。”她心情愉快的時候不吃甜品。

翁信良要了一個西米布甸,他平常不吃甜品,但這一刻,他覺得該用甜品緩和一下氣氛。

“前天晚上的事,我們可不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翁信良低頭望著面前的西米布甸。

沈魚抬頭望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痛恨這個男人。

“我不想害你。”翁信良沉痛的說。他不想因為悲傷,而佔一個女人的便宜。可是,沈魚卻不是這樣想,她認為他反悔。

沈魚衝出餐廳,一直跑,跑回海洋劇場。翠絲因為懷孕被隔離了,以免力克不小心傷害胎兒。力克和曾經是情敵的米高在池裡嬉水,它們又成為好朋友了。

沈魚打開水閘,力克、米高和所有海豚同時游到大池,沈魚月兌掉衣服,潛進水裡,她的自尊受到了極大侮辱,一個曾經進入她身體的男人對她說:

“那天晚上的事就當作沒有發生過吧!”

她知道未必有結果,卻想不到男人竟然那麼怯懦。

翠絲不甘寂寞,在池裡不斷髮出叫聲,沈魚把水閘打開,讓翠絲游到大池,力克連忙遊近翠絲,跟它廝磨。沈魚留在水底裡,只有水能麻醉她的痛苦。在水底裡,她看到了血,是翠絲的血。沈魚連忙把力克趕開,翠絲痛苦地在水裡掙扎,血從它一直流到水裡,然後化開。

沈魚唯有傳呼翁信良。

翁信良趕來替翠絲檢查。

“你怎麼可以讓力克接近它?”翁信良責怪她。

“翠絲怎樣了?”

“它小產。”

必於翠絲小產的事,必須通知主任獸醫大宗美及海洋公園管理層。

“明天我會向大宗小姐解釋。”沈魚說。

“沈魚——”翁信良欲言又止。

“不用說什麼,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這點我很明白。”

翁信良欲辯無言,他只是不想欺騙一個女人,卻做得很笨拙。

第二天早上,沈魚向大宗美自動投案,但翁信良比她早一步。

大宗美怒罵翁信良:“你怎麼可以因為自己心情不好,便讓力克接觸翠絲?

你知道一條小海豚的價值嗎?”

“對不起,我願意辭職。”翁信良向大宗美深深鞠躬。

“我會考慮你辭職的要求。”大宗美說。

“大宗小姐——”沈魚不想翁信良替她頂罪。

翁信良連忙搶白:“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我要向主席報告這件事情。”大宗美說。

大宗美離開,沈魚望著翁信良,不知道是否應該多謝他,然而,若不是他,沈魚不會把翠絲放在大池,令它小產。一條小海豚因他的怯懦而犧牲了。

“你以為你這樣,我們就可以打個平手嗎?”沈魚倔強地說。

“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真是謝謝你。”沈魚掉頭走。

翁信良無可奈何,他向來不瞭解女人。如果沒有遇上緹緹,他也許會愛上沈魚的,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

晚上,沈魚喂咕咕吃飯,月兌毛的相思經過翁信良的治療後,已經痊癒,卻顛倒了日夜,快樂地唱著歌。沈魚把洗好的衣服掛在陽台上,那件毛衣,是翁信良那夜吐過東西在上面的,沈魚抱著毛衣,用鼻子去嗅那件毛衣,毛衣上有一股衣物柔順劑的花香味,沈魚卻企圖嗅出翁信良口腔裡的味道。

門鈴響起,難道是翁信良?不,是馬樂。

“我剛在附近探朋友,來看看你。”

“為什麼不先打電話來?”

“我怕你叫我不要來。”馬樂直率地說。

沈魚失笑:“喝茶好嗎?”

“嗯。”

沈魚泡了一杯茶給馬樂。

“馬樂,你愛我嗎?”沈魚問他。

“不愛。”馬樂說。

沈魚很意外,她以為馬樂會哀痛地說:

“愛。”

她想從他身上得到一點慰藉,想不到連這個男人都背叛她。

“這不是你想聽到的答案,對不對?”馬樂問她,“如果我答愛的話,你會快樂嗎?我想不會,因為你愛的人不是我。”

沈魚無地自容,伏在陽台的欄杆上。

“我永遠不可能成為翁信良,你也永遠不可能成為緹緹。”

“我從來沒有想過成為緹緹。”

“但你不會拒絕做她的代替品。”

是的,翁信良和她纏綿的時候,是把她當做緹緹的。為了得到他,她扮演緹緹。

在馬樂面前,她堅決否認:“緹緹比我幸福,她在一個男人最愛她的時候死去。我永遠不會是她。”

“沈魚,你是一個很好的情人,卻不是一位好太太。”

“為什麼?”

“你會傾盡所有愛一個人,但跟你生活卻是一個負擔。”

“所以你也不愛我?”

“你根本不需要我愛你,你知道我喜歡你的。”馬樂溫柔地說。

沈魚在陽台上看著馬樂離去,感覺跟看著翁信良離去是不一樣的,沒有愛情,背影也沒有那麼動人。

她決定從明天開始放棄翁信良。為什麼要從明天開始?她想用一個晚上眷戀他。

第二天早上,沈魚抖擻精神回到海洋劇場,翁信良比她早到,他替翠絲檢查,它的情況已經穩定。

“早晨。”翁信良溫柔地跟沈魚說,“那天晚上的事,對不起,我意思不是想當做沒事發生。”

她拒絕他的時候,他卻回來了。

“我可以當做沒事發生的。”沈魚跳進池裡,跟力克游泳。

翁信良站在岸上,不知道說什麼好。女人在愛上一個男人之後會變蠢,而男人在不知道如何安慰一個女人的時候,也是很蠢的。

沈魚故意不去理會翁信良,翁信良失望地離開海洋劇場,沈魚在水裡一直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無論如何不能恨他,她恨自己在他面前那麼軟弱。沈魚拿起池邊的哨子,使勁地吹出一串聲音,她把愛和矛盾發洩在刺耳的聲音上,海豚聽到這一連串奇怪的聲音,同時嘶叫,殺人鯨也在哀鳴,它們也被沈魚的愛和矛盾弄得不安。翁信良在劇場外聽到這一組奇怪的聲音,好像一個女人的哭聲,他回頭,是沈魚,沈魚在岸上忘情地吹著哨子。一個女人,用她所有的愛和熱情來發出一種聲音,使得動物也為她傷心。十條海豚在哨子聲中不斷翻騰,它們是沈魚的追隨者。

沈魚運用全身的氣力繼續吹出她的愛情傷痛,殺人鯨愈跳愈高,海豚從水裡跳到岸上,排成一隊,追隨著沈魚。翁信良從沒見過這樣壯麗的場面,當一個女人將愛情宣之於口,原來是如此震憾的。

這一天晚上,翁信良留在工作間做化驗工作。自從緹緹死了,他習慣用這個方法來使自己疲倦,疲倦了,便不會失眠。但這一天跟平常不同,他掛念沈魚,很想去看看她。

翁信良站在沈魚的門外,猶豫了一段時間。他突然忘記了自己的目的,是道歉還是繼續一種關係?他想道歉,這種想法令他感到舒服,因為即使被拒絕,也不太難堪。他鼓起勇氣拍門,沈魚來開門。咕咕撲到翁信良身上,狂熱地吻他。

沈魚看見翁信良,心裡一陣酸。翁信良凝望沈魚,說不出話來,他很少向女人道歉。

“對不起。”翁信良想道歉。

沈魚緊緊抱著翁信良,她需要這個男人的溫暖。

“你先讓我進來,讓人看到不好意思。”

沈魚不肯放手,整個人掛在翁信良身上。翁信良唯有逐步移動,終於進入屋裡。

“我忘不了緹緹。”翁信良說。

“我知道。”沈魚哽咽,“我只是想抱抱你。緹緹是不是這樣抱的。”

“你不要跟她比較。”

“我比不上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魚把翁信良箍得透不過氣來。

“你給我一點時間。”翁信良說。

沈魚點頭。

“你有什麼方法可以令海豚和鯨魚變成這樣?”

“我是海豚訓練員。”

“不可能的。”

“愛情可以改變很多事情。”沈魚說,“我也沒想到它們會這樣。”

翠絲流產的事,大宗美雖然向主席報告了,但極力維護翁信良,翁信良可以繼續留下來。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有女人保護他。

亡命跳水隊新來的女跳水員是一名黑人,代替緹緹的位置。每次經過跳水池,翁信良也故意繞道而行,那是他最痛苦的回憶。可是這一天,觀眾的喝采聲特別厲害,翁信良終於再次走近他與緹緹邂逅的地方。年輕的黑人女跳水員在九十米高空上向群眾揮手,她是一位可人的黑珍珠。緹緹站在九十米高空上也是風姿迷人的,她向人群揮手,她揮手的姿態很好看,好像是一次幸福的離別,然後她張開雙手,跨出一步,緹緹回來了。

黑人女跳水員從水裡攀到岸上,經過翁信良身邊的時候,對他微笑,她不是緹緹。翁信良失望地轉身離開,沈魚就站在他身後。

到了晚上,他們一直無話可說,翁信良跟咕咕玩耍,沈魚替相思洗鳥籠。

“我也可以從九十米高空跳到水裡的。”沈魚放下鳥籠說。

翁信良不作聲。

沈魚拿起揹包,準備出去。

“你要去哪裡?”

“我也可以做得到的。”

“你別發神經。”

沈魚沒理會翁信良,拿著揹包走了。她回到海洋公園,換上一襲泳衣,走到跳水池去,她抬頭看看九十米的跳台,那是一個令人膽顫心驚的距離。沈魚從最低一級爬上去,越爬越高,她不敢向下望,風越來越大,她終於爬到九十米高空了。沈魚轉過身來,她雙腳不停地抖顫,幾乎要滑下來,緹緹原來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她怎能和她相比?為了愛情,她願意跳下去,她能為翁信良做任何事,可是,她膽怯了,她站在九十米高台上哭泣,她拿不出勇氣。

“下來。”翁信良在地上說。

沈魚望著地上的翁信良,他比原來的體積縮小了好多倍,他向她揮手,高聲呼喊她下來。

翁信良抬頭望著沈魚,他看到她在上面抖顫,這是一個可怕的距離,他也開始膽怯,他真害怕沈魚會跳下來,他接不住她。

沈魚沒有她自己想象的那麼偉大,她終究不敢跳下來。

“我怕。”沈魚哭著說。

“下來。”

沈魚期望這個男人為了愛情的緣故,會攀上九十米高台親自把她抱下來,可是,他無動於衷,只是站在地上。

沈魚從九十米高台走下來,冷得發抖。

“我還捨不得為你死。”沈魚對翁信良苦澀地笑。

“不要為我死。”

“你沒想過抱我下來嗎?”

翁信良沉默。

“如果是緹緹,也許你會的。”

“回去吧!”

翁信良送沈魚回家。沈魚開始後悔剛才沒有從九十米高空躍下,躍下來不一定會死,然而,兩個人之間的死寂卻教人難受。

沈魚換了睡衣,翁信良一直沒有換衣服,也沒有月兌去鞋子。

“我還是搬走吧。”翁信良終於開口。

“不,不要。”沈魚抱著他。

“不要這樣,我們不可能一起。”

“我保證今天的事不會再發生。”沈魚哀求他。

“你無需要為愛情放棄自尊。”

“我沒有,你便是我的自尊。”

“你變了,你號召海豚的自信和魔力消失了嗎?”翁信良嘆息。

“我仍然是那個人——那個第一天看見你便愛上你的人。”

翁信良軟化了,他也需要慰藉。

這一天,沈魚不用上班,到演奏廳找正在彩排的馬樂。

“找我有事?”

“經過這裡,找你聊聊天。你近來怎樣?”

“你呢?”

“我和翁信良一起。”沈魚幸福地說。

馬樂好像早就料到。

“你好像已經知道,是翁信良告訴你的嗎?”

“他沒有告訴我,我從你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你正在戀愛。”

“我是不是對不起緹緹?”

“她已經死了。”

“我知道,但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她。”

“不要這樣想。”

“我知道他仍然掛念緹緹。那天晚上,我站在九十米跳水高台上,翁信良只叫我自己下來。如果換了是緹緹,他一定會攀上高台接她下來。”

“不會。”

“為什麼?”

“你不知道翁信良有畏高症的嗎?”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有畏高症?”沈魚問翁信良。

“誰告訴你的?”

“我今天見過馬樂。怪不得那次你坐吊車要閉上眼睛。”

“我閉上眼睛養神罷了。”翁信良笑說。

“狡辯!你為什麼會畏高?”

“我小時候被一個長得很高的人欺負過。”

沈魚大笑:“胡說八道。”

“我打算辭職。”翁信良說。

“你要去哪裡?”

“我跟一個獸醫合作,他在北角有一間診所。他移民的申請批准了,每年有一半時間要在加拿大,所以想找一個合夥人。”

翁信良辭掉海洋公園的職位,在北角獸醫診所駐診,助理朱寧像日本漫畫里長得比女主角差一點的女配角,嘴角有一粒痣,使她看來很趣致,她有點神經緊張,時常做錯事,翁信良不明白,上一任獸醫為什麼要僱用她。她唯一的優點也許是對小動物有無限愛心,連患皮膚病的狗,她也跟它親吻。

沈魚到診所探過翁信良一次,看見穿著白色制服,梳著一條馬尾的朱寧,她開始提防她。沈魚覺得很可笑,她從前不是這樣的,她對自己很有信心,從來不會防範男人身邊的女人,今天,卻對這個十七歲的小泵娘生戒心,是她自己已不是十八、廿二,而是二十六歲,還是因為她緊張翁信良?

沈魚想到一個好方法,要防範一個女人勾引她男朋友,最好便是跟她做朋友。於是,一箇中午,她主動邀朱寧吃午飯。

“你在診所工作了多久?”

“一年多。”朱寧說。

“我也很喜歡小動物。”

“是的,你的樣子像海豚。”

“你有男朋友嗎?”沈魚進入正題。

朱寧甜蜜地點頭。

“是什麼人?”沈魚好奇。

“我們十二歲已經認識,他是我同學。”

“他也喜歡動物嗎?”

“他說他最喜歡的動物是我。”

“我還以為現在已經沒有那麼專一的愛情。”

“我想嫁給他的。”朱寧幸福地說,“你呢,你會嫁給翁醫生嗎?”

“我和你男朋友一樣。”沈魚說。

朱寧不明白。

“他是我最喜歡的動物,如果他不娶我,我會將他人道毀滅。”

沈魚不再對朱寧存有戒心,她親眼目睹她提起男朋友時那種溫馨幸福的笑容,有這種笑容的女人短期內不會移情別戀。

二月十四日早上,沈魚醒來,給翁信良一個吻,然後上班去。他上班的時間比翁信良早。這天發生了一件不如意的事,她騎殺人鯨出場的時候,竟然從鯨魚身上滑下,掉到水裡,出了洋相,觀眾的掌聲突然停止,全場注視她,沈魚努力爬上鯨魚身體時,再一次滑下。

她整天鬱鬱不樂,打電話到診所找翁信良,朱寧說他正在將一頭患上膀胱癌的母狗人道毀滅。沈魚在電話裡聽到那邊傳來一陣淒厲的哭聲。

“是那頭母狗的主人在哭。”朱寧說。

沈魚下班後到市場買菜,她茫然走了三遍,也想不到買什麼。一雙新的布鞋卻沾上了汙漬,令人討厭。回到家裡,她把布鞋掉進洗衣機裡,放進大量無泡洗衣粉和衣物柔順劑,然後按動開關。一雙鞋在洗衣機的不鏽鋼滾桶裡不斷翻滾,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沈魚站在洗衣機前,聆聽著這種空洞的聲音,直至洗衣機停頓。她從洗衣機裡拿出那雙有紅色碎花圖案的白色布鞋來,黑色的汙漬都給洗掉了。可是紅色的碎花圖案也給洗得褪色。要去掉難纏的汙垢,總是玉石俱焚。

翁信良回來了。

“今天有一頭母狗死了?”沈魚問翁信良。

“是的。”

今天是西方情人節和中國情人節同一天的特別日子,電視晚間新聞報道,選擇今天舉行婚禮的新人破了歷年人數的記錄,是最多人結婚的一天。沈魚把電視機關掉。她和翁信良都儘量不想提起這個日子。二月十四日,本來是翁信良和緹緹的婚期。

在床上,沈魚抱著翁信良說:“我掛念緹緹。”

翁信良從抽地裡拿出一盒禮物給沈魚:

“送給你的。”

“我的?”沈魚拆開盒子,是一隻很別緻的腕錶,表面有一條會擺動的海豚。

“你在哪裡找到的?”

“在診所附近的一間精品店找到的,你喜歡嗎?是防水的,潛水也可以。”

沈魚幸福地抱著翁信良,她沒想到會收到情人節禮物。因為怕翁信良不喜歡,她甚至不敢送情人節禮物給他。

翁信良為沈魚戴上腕錶,這一天,原該是他和緹緹的日子,可是,現卻換上另一個女人,雖然如此,他不想待薄她。

星期六上午,一個女人抱著一頭波斯貓進入診所。翁信良看到她,有點意外,她是胡小蝶,是他從前那個在機場控制塔工作的女朋友,她的外表一點也沒有改變,依舊有一種不該屬於年輕女人的迷人的風情。

“真的是你?”小蝶驚喜。

翁信良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剛剛搬到附近住,叮噹好像害了感冒,我帶它來看醫生,在門口看到你的名牌,沒想到真的是你,我以為你還在日本。”

“是今年中回來的。”

波斯貓叮噹好像認得翁信良,慵懶地躺在他的手肘上。

“它認得你。”

叮噹是翁信良離開香港時送給小蝶的,叮噹本來是他的病貓,患上皮膚病,被主人遺棄,翁信良悉心把它醫好。小蝶愛上一個機師,那一夜,翁信良抱著叮噹送給她,向她悽然道別。沒想到她還一直把它留在身邊。

“它害了感冒。”

“我看看。”翁信良替叮噹檢查:“我要替它打一支針。”

站在一旁的朱寧協助翁信良把叮噹按在手術床上,從翁信良和胡小蝶的表情看來,她大概猜到他們的關係。

“費用多少?”

“不用了。”翁信良抱著叮噹玩耍,這隻貓本來是他的。

“謝謝你。”

翁信良看著小蝶離去,勾起了許多往事,他曾經深深愛著這個女人,後來給緹緹取代了,緹緹可以打敗他生命中所有女人,因為她已經不在人世。

下班的時候,翁信良接到胡小蝶的電話:“有空一起喝茶嗎?”

“好。”他不想冷漠地拒絕她。

他們相約在北角一間酒店的咖啡室見面,胡小蝶抽著煙在等他,她從前是不抽菸的。

“你來了?”胡小蝶彈了兩下菸灰,手勢純熟。

“你這幾年好嗎?”小蝶問他。女人對於曾經被她拋棄的男人,往往有一種上帝的憐憫。

“還好。”

“你的畏高症有沒有好轉?

“依然故我。”翁信良笑說。

“我跟那個飛機師分手了。”

“我還以為你們會結婚。”翁信良有點意外:“你們當時是很要好的。”

胡小蝶苦笑:“跟你一起五年,漸漸失去激情,突然碰到另一個男人,他瘋狂地追求我,我以為那才是我久違了的愛情。”

翁信良無言。

“他妒嫉心重,佔有慾強,最後竟然辭掉工作,留在香港,天天要跟我在一起,我受不了。”

“他又回去做飛機師了?”

胡小蝶搖頭:“他沒有再做飛機師。”

“哦。”

“你有沒有交上女朋友?”

“我現在跟一個女孩子住在一起。”

小蝶的眼神裡流露一種失望,她連忙狠狠地抽一口煙,呼出一團煙霧,讓翁信良看不到她臉上的失望。翁信良還是看到,畢竟這是他愛過的女人,她如何掩飾,也騙不到他。

“我現在一個人住,你有空來探我。”

翁信良回到家裡,沈魚熱情地抱著他。

“你身上有煙味。”沈魚說。

“噢,是嗎?今天有一位客人抽菸抽得很兇。”翁信良掩飾真相。

“是駱駝牌?”

“好像是的。”翁信良故作平靜,“你怎麼知道是駱駝牌?”

“我曾經認識一個男人,他是抽駱駝牌的。你的客人也是男人?”

“嗯。”

“抽駱駝牌的多半是男人,很少女人會抽這麼濃的香菸。”

翁信良也不打算去糾正她,女人對於男朋友的舊情人總是很敏感。胡小蝶抽那麼濃的煙,她一定很不快樂。

沈魚把翁信良的外衣掛在陽台上吹風,那股駱駝牌香菸的味道她依然沒有忘記,他是她的初戀情人。她邂逅他時,覺得他抽菸的姿態很迷人,他拿火柴點了一根菸,然後放在兩片唇之間,深情地啜吸一下,徐徐呼出菸圈,好像跟一根菸戀愛。

三天之後,胡小蝶又抱著波斯貓來求診。

“它有什麼病?”

“感冒。”小蝶說。

翁信良檢查叮噹的口腔,它看來健康活潑:“它不會有感冒。”

“是我感冒。”胡小蝶連續打了三個噴嚏,“對不起。”

翁信良遞上紙巾給她。

“你要去看醫生。”翁信良叮囑她。

“吃治貓狗感冒的藥也可以吧?”

“我拿一些給你。”翁信良去配藥處拿來一包藥丸。

“真的是治貓狗感冒的藥?”小蝶有點害怕。

“是人吃的。”翁信良失笑,“如果沒有好轉,便應該去看醫生。”

“也許連醫生也找不到醫我的藥。”小蝶苦笑,離開診所,她的背影很淒涼。

胡小蝶從前不是這樣的,她活潑開朗,以為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令女人老去的,是男人和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