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魚在家裡弄了一大盆芒果布甸,她從來沒有弄過這麼大盆的布甸。她用了十二盒芒果者喱粉、十個芒果、六瓶鮮女乃、六隻雞蛋,用光家裡所有盆子和碟子來盛載這份足夠二十四個人享用的芒果布甸。她的憂傷要用許多甜品才能填滿。
可是,甜品弄好了,家裡每一個角落、桌上、茶几上、電視機上、睡床上、浴室水箱上,都放滿了一盆一盆的芒果布甸,整間屋子飄著芒果的香味,沈魚卻不想吃了,如同一個人傷心到無法流出一滴眼淚。她無法使自己閒下來,閒下來她便會胡思亂想,胡思亂想之後,翁信良還沒有回來,她便猜想他正在跟胡小蝶纏綿,或者他不會再回來。
沈魚拿起電話簿,他想隨隨便便找一個人聊天打發時間,那個人最好不知道她的故事。她在電話簿上發現王樹熊的電話,她已經很久沒有跟他見面,上一次見面是緹緹的生日。她撥電話給王樹熊。沈魚不想再留在家裡等翁信良,她害怕他不回來。
沈魚跟王樹熊在餐廳見面。王樹熊仍然是老樣子,她最近認識了一位新的女朋友。
“你近來好嗎?”王樹熊問沈魚。
沈魚呷了一口紅酒,輕輕地說:“很好,我和我的男人很好。”
“能把你留在身邊的男人,一定很厲害。”王樹熊說。
“是的,他很厲害。”沈魚說。
“他是幹什麼職業的?”
“對付野獸,像我這種野獸。”沈魚又呷了一口紅酒。
王樹熊不大明白。
“想跟我上床嗎?”沈魚問王樹熊。
王樹熊有點愕然。
“想還是不想?”沈魚問他。
王樹熊有點尷尬,他和沈魚從來沒有上過床,況且她還有要好的男朋友。
沈魚把杯裡的紅酒乾了,站起來,問王樹熊:“去你家好不好?”
“我那裡不大方便,我女朋友有我家的鑰匙。”
“去別墅吧,反正我這麼大個人從來沒有去過那種地方。”沈魚說。
“我也沒有去過。”王樹熊尷尬地說。
“走吧。”沈魚拉著王樹熊的手。
他們登上一輛的士。
“九龍塘。”沈魚跟司機說。
王樹熊有點不自然,沈魚一直滿懷心事看著窗外,她看來並沒有那種準備上床的心情。
“你沒事吧!其實我不一定要去——”
“沒事。”沈魚繼續望著窗外。
計程車駛進一間汽車酒店,他們下車,進入酒店大堂,裡面燈光昏暗,王樹熊有點兒緊張。一個女人領他們進入一個房間,王樹熊付了房租。
“我想先洗一個澡。”沈魚說。
王樹熊坐在床上看電視,電視節目並不好看。
沈魚站在花灑下,讓水沖洗身體,她撫模自己的胸部,這樣一個完美的身體,他的男人卻不再愛這身體,她就把身體送給另一個男人吧!她要向翁信良報復。他跟胡小蝶上床,她要跟王樹熊上床。
沈魚圍著毛巾從浴室走出來。
“你是不是不開心?”王樹熊問沈魚。
沈魚躺在床上跟王樹熊說:“還不月兌衣服?”
王樹熊月兌光衣服站在沈魚面前,沈魚閉上眼睛。
王樹熊壓在沈魚身上,吻她的脖子。
沈魚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她指著胸口說:“對不起,我心裡有另外一個人。”
王樹熊頹然躺下來,用被子蓋著身體說:“我知道。”
“我只是想向他報復。”沈魚說。
“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王樹熊說。
“我喜歡的,我喜歡的人很多,但只可以愛一個人,只有一個人可以令我這樣——不在我身邊,仍然控制著我。”
王樹熊穿回衣服,對著一個不想跟他的女子,是一件很尷尬的事。
“不可以跟我說你和他的事情嗎?”王樹熊問沈魚。
沈魚搖頭,她和翁信良之間的事情是一把會刺傷心臟的利刃,她不想拿利刃再刺自己一下。
翁信良在家裡呆了很久,還沒有見到沈魚。他原本想跟她道別,卻不知道怎麼開口,他決定先收拾行李。他的行李並不多,這裡本來不是他的家,是沈魚的,他沒有想過會留下來,當時失去了緹緹,他以為自己在任何一個地方也是寄居。後來,他的確想留在這裡,現在,他又覺得應該走了。他拉開抽屜,裡面有一張紙條,是沈魚寫給他的“我是不是很無理取鬧?如果你不惱我的話,笑笑吧。”這個女人曾經這樣熾烈地愛著他,他突然不想走了。他想起她召喚海豚和殺人鯨的場面,她對他的愛震撼了海洋生物,是自己辜負了她。既然這麼順利地向胡小蝶道別,其實已不需要離開沈魚。他突然知道自己是愛沈魚的,他現在瘋狂地思念她。
翁信良聽到有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是沈魚回來了,翁信良連忙關上抽屜,他記得有一個行李箱放在廳裡,他連忙跑到大廳,可是太遲了,沈魚已經進來,並且看到他的行李。
沈魚的心碎了,這個男人竟然想走,她要向他報復。他跟翁信良說:“告訴你,我剛剛跟一個男人上床。”
翁信良難以置信地望著沈魚。
沈魚對他的行李箱視若無睹,她倒了一杯清水,骨碌骨碌地喝下去。
“是誰?”
“你想知道嗎?”沈魚冷冷地說。
翁信良沉默。
“是一個好朋友。”沈魚說完這句話,回頭走進睡房。
翁信良拿起行李箱,將鑰匙扔在茶几上,怒氣衝衝地離開。
沈魚站在睡房門外,全身在抖顫,無法再移動身體。與其看著他首先離開,倒不如首先承認自己不忠。要承認自己不忠比承認別人不再愛你容易得多,她是這樣想。
翁信良提著行李箱在街上走,在他想留下來的時候,沈魚竟然令他非走不可。在他想愛她的時候,她竟然辜負他。
馬樂正在演奏廳排練,翁信良提著行李箱衝進來,整個管弦樂團的人都注視著這個不速之客。
“馬樂,你下來!”翁信良向馬樂叱喝。
所有人的視線轉移到馬樂身上。
馬樂看到翁信良怒氣衝衝的樣子,放下小提琴走下台。
“你找我有什麼事?”
“跟我出去。”翁信良提著行李轉身出去。
“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馬樂不耐煩地問他。
翁信良用行李箱襲擊馬樂,馬樂冷不提防,跌倒在地上,怒斥翁信良:“你幹什麼?”
“你幹什麼我幹什麼!”翁信良使勁地揍馬樂。
馬樂還手:“我幹了什麼?”
“你跟沈魚上床!”翁信良揪著馬樂的衣領。
馬樂愕然:“誰說的?”
“沈魚說的。”翁信良推開馬樂。
“她說我跟她上床?”馬樂難以相信沈魚會誣衊他。
“你一直以來都想跟她上床!”翁信良撲在馬樂身上揍他。
“我有想過但沒有做過。”馬樂推開翁信良,“我不相信沈魚會說謊。”
翁信良精疲力歇坐在地上,問馬樂:“不是你還有誰?”
“荒謬!我怎麼知道?”馬樂光火。
翁信良有些猶豫,沈魚說跟一個好朋友上床,她並沒有說是馬樂。
“真的不是你?”
“你為什麼這麼緊張沈魚跟人上床?你不是也跟胡小蝶上床嗎?你可以跟別人上床,她為什麼不可以?”馬樂嘲笑他。
翁信良無言以對,頹然坐在行李箱上。
“也許她編個故事氣你吧。”馬樂站起來。
“不會的,女人不會編這種故事。”
“一個絕望的女人什麼也幹得出來。”
“所以她跟別人上床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馬樂一拳打在翁信良臉上,翁信良整個人從行李箱翻倒在地上。
“你為什麼打我?”翁信良從地上爬起來問馬樂。
“我為什麼打你?為什麼打你?”馬樂失笑,“因為你無緣無故打我。”馬樂再向翁信良的臉狠狠打出一拳:“這一拳是替沈魚打你的。”
翁信良雙手掩著臉倒在地上,他的鼻孔在流血,馬樂掏出一條手帕扔給他:“拿去。”
翁信良用馬樂的手帕抹鼻血,從地上站起來,問馬樂:“你想過跟沈魚上床?”翁信良摩拳擦掌,準備隨時出拳,他認為馬樂作為他的知己,而竟然想過跟他女朋友上床,是絕對不可以原諒的,罪名和跟她上床一樣。
“在她未跟你一起之前,”馬樂淡淡的說:“是你把她介紹給我的,我對她有性幻想有什麼稀奇。”
翁信良放開拳頭,收拾從行李箱跌出來的衣物。
“你從家裡走出來?”馬樂問翁信良。
翁信良繼續收拾衣物。
“你真的逃走?”馬樂揪起翁信良:“你竟然逃走!”
翁信良甩開馬樂的手,繼續收拾地上的東西。
“你要搬去跟胡小蝶一起住?”
“不是。”
“沈魚會很傷心的。”馬樂說。
“我不准你再提起她。”翁信良關上行李箱,把染了鼻血的手帕扔在垃圾箱裡。
“你要到哪裡?”馬樂問他。
翁信良沒有回答。
“我家裡有地方。”馬樂說。
翁信良頭也不回。
馬樂走回後台,撥電話給沈魚,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聽。馬樂傳呼她,她也沒有覆機。
浴白內的水一直流到浴室外,熱騰騰的蒸氣充塞著整個浴室,鏡子一片迷濛,沈魚躺在浴白裡,只有水能麻醉她的痛苦。她彷彿聽到電話鈴聲,赤著身子走出大廳,電話沒有響過,是她聽錯了。
門鐘不停地響,沈魚聽不到。馬樂不停地拍門,他害怕沈魚會出事。浴白裡,沈魚好像聽到拍門聲,會不會是翁信良回來呢?他剛才放下了鑰匙。沈魚用毛巾包裹著身體出去開門。當沈魚看到馬樂,她著實很失望。
“你沒事吧?”馬樂看到她來開門,鬆了一口氣。
“沒事,我在洗澡。”沈魚說,“你等我一會兒,我去穿衣服。”
馬樂走進屋裡,看見有水從浴室裡流出來。
沈魚穿好衣服出來:“你找我有什麼事?”
“你和翁信良分手了?”
沈魚沒有回答,咕咕舐她腳背上的水。她看到馬樂的臉受傷了,衣服的領口也爛了。
“你跟人打架?”
“翁信良以為我就是那個跟你上床的男人。”馬樂說。
“對不起,我沒想到他還在意。”沈魚說。
“他在意的,他還愛你。”
“不,他在意只是出於男人的自尊。”
“你是不是真的——”
“你以為呢?”沈魚問馬樂。
“我不知道。”馬樂說。
“如果你這樣愛一個人,還能跟另一個人上床嗎?”
“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
“你真坦白。”
“如果你是愛他的,為什麼不向他說實話?”
“他不會相信的。”沈魚沒有後悔她說了這個謊話,說與不說,這個男人也會走。
“我告訴他。”馬樂說。
“不要。”沈魚倔強的說。
“為什麼?”
“如果你把我當做朋友,請不要告訴他。”
朱寧早上九時正回到診所,發現翁信良睡在診所的沙發上。
“翁醫生,你為什麼會睡在這裡?”
翁信良睡得不好,見朱寧回來了,也不打算繼續睡,從沙發上起來。
“你的臉受傷了。”朱寧看到他的鼻和嘴都有傷痕。
“不要緊。”
翁信良走進診症室洗臉,被打傷的地方仍然隱隱作痛,他本來打算逃走的,現在似乎不需要走了。他用消毒藥水洗擦臉上的傷口,朱寧站在門外偷看。
“你站在這裡幹什麼?”翁信良問她。
“你是不是跟沈小姐打架?”朱寧看到他的行李箱。
翁信良沒有回答。
“她很愛你的。她曾經跟我說——”朱寧不知道是否該說出來。
“說什麼?”
“她說如果你不娶她的話,她會將你人道毀滅的。”朱寧看著翁信良臉上的傷痕,想起那句話,以為翁信良是給沈魚打傷的,指著翁信良臉上的傷說:“你們是不是打架?”
翁信良失笑,跟朱寧說:“你去工作吧。”
沈魚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他不娶她,她會將他人道毀滅,她也許真的沒有跟男人上床,她在氣他,這是毀滅他的方法之一,翁信良想。
他想起胡小蝶,她跟沈魚不同,她是個脆弱的女人。翁信良嘗試打電話給她,電話無法接通。他想起她家裡的電話被她扔得粉碎,不可能接通。她會有事嗎?翁信良突然害怕起來,胡小蝶整天沒有找他,那不像她的性格。翁信良月兌下白袍,匆匆出去。經過電器店的時候,他買了一部電話。
翁信良來到大廈外面,本來打算上去找胡小蝶,最後還是決定把電話交給老看更。
“請你替我交給九樓B座的胡小姐。”
“好的。”老看更說。
“這兩天有沒有見過胡小姐?”翁信良問他。
“今早看見她上班了。”
“哦。”
“你姓什麼?”
“你把電話交給她就可以了。”翁信良放下小費給老看更。
走出大廈,今天陽光普照,翁信良覺得自己很可笑,他以為兩個女人也不能失去他,結果一個跟男人上床,一個若無其事地上班去,事實上是她們也不需要他。
沈魚跟馬樂在沙灘茶座吃早餐,昨夜到今早,沈魚一直看著海。
“你累吧?”沈魚問馬樂。
“不,一個通宵算不了什麼。”馬樂說。
“你有沒有試過有一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做錯了一件無法補救的事?”
沈魚問馬樂。
“這就是我的生活。”馬樂說。
兩個人大笑起來。
“你有哪些憾事?”馬樂問沈魚。
“我覺得我愛他愛得不夠。如果我有給他足夠的愛,他不會愛上別人。一定是我們之間有那麼一個空隙,他才會愛上別人。”沈魚說。
沈魚站起來:“我要上班,失戀也不能逃跑。”
“你有什麼打算?”馬樂問她。
沈魚苦笑:“我能有什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