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全數歸還?

這下,紫凝不僅懷疑自己的聽力,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置身另一時空?這這……他到底在說什麼?究竟是她突然變呆子了,還是嚴鼎書的腦袋出了大問題?

“你應該還記得,七年前我就提醒過你,根據法律,你並沒有義務償還那一千萬。當然,我們約定好的五百萬,你其實也不用負責。”

“我知道……”她永遠不會忘記改變她命運的那一刻,她在嚴鼎書的公司裡,被王協理那一句“你們一家都是賊!”徹底激怒,要求他收回這句話,並凜然立下誓言說要負責這筆債務。

可,現在嚴鼎書卻說不管是本金或利息通通不要她承擔,還要把她這幾年匯過去的錢都還給她?

紫凝很茫然,如墜五里霧中,不知道他這樣是什麼意思……

嚴鼎書又道:“七年前我就打算完全不收你半毛錢,因為這件事根本不是你的責任。但,我相信以你的個性,既然要求王協理道歉了,即使王協理已經離開,我告訴你一切就算了,你不用履行承諾,你大概也不會接受吧?”

“沒錯,我一向言出必行,既然我都已經那麼說了,就會負起責任。”這是母親長年給她們姊妹倆的身教和言教,她絕對不會食言。

況且,要開口請王協理道歉之前,她已經設想好自己必須承擔的責任了。她不是衝動地逞一時之強,她已經全盤思量過未來,並衡量自己的能力,才擔下這筆債務的。

紫凝坦白地說:“當時我衡量過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只能償還部分公款,畢竟,一千萬絕對不是我能力所及,我只能盡力彌補,只不過,我沒料到你會在我開口之前先做好了安排。”

嚴鼎書點頭,眼中滿是讚許。“你很聰明,懂得適度調整,不用把自己逼死。”

聰明嗎?紫凝怔怔地想著。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聰明,她只是量力而為罷了。

他又問:“這幾年,你可曾後悔過,氣不該為了爭一口氣而說出那句話?”

紫凝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曾!”

對於做過的事,她不會浪費時間在後悔上,那隻會增加自己的負面情緒,毫無幫助。

“我相信你這幾年過得非常辛苦,你吃過的苦頭,可不是旁人可以想象的,你真的……很不簡單。”

其實這幾年,就算他人不在台灣,還是吩咐手下密切注意她,定期向他回報她的情形。他不是要偷窺她的生活,他只是要確定她會不會因為硬撐而累倒了?

七年前,他親眼看到丁紫凝坦然無畏的氣魄,那時他就知道這個女孩一定會成功。只是沒料到她會做得這麼好,一舉成為影響台灣婚紗界的婚紗女王。也許旁人會覺得她不過是運氣好,但他深深明白,這份榮耀,她實至名歸。

紫凝有些錯愕地迎視他的目光,他眸底的關懷是這麼濃烈,不容錯辨,宛如一道暖流溫柔地包圍她全身,她忍不住心底微酸,儘管極力剋制,還是紅了眼眶。

這份關懷來得太強烈也太令人錯愕,讓紫凝一時無法招架,心底的城牆略微鬆懈了,她的眸光飄向窗外的夜空,似乎在凝視很遠很遠的地方,低低地訴說。

“一開始,的確很苦,彷佛連呼吸到的空氣都是苦的,像是永遠見不到光亮。但,我硬是熬下去,不斷地努力,把自己逼到極限,終於,苦痛的盡頭出現了生機,我辦到了,在眾人完全不看好的情況下,真的辦到了。”

除了妹妹和最親密的麻吉,她鮮少對別人提起這些年奮鬥的心路歷程,遇到有人追問,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

其實,她也不知道此刻為何會對嚴鼎書說起這些事,或許是,她今晚真的比較反常;也或許是,他的眸光和流瀉於屋內的氣氛太過溫柔寧靜……

這一刻坐在他身邊,就算不看他的眼,她依舊可以感受到他真心的關切,那份溫暖就像燦爛朝陽,溫暖了她的心。

她姣美的紅唇浮現淡淡的笑容。“這幾年,偶爾,我會回想那段遍佈荊棘的崎嶇道路,回想自己所吃過的苦,回想創業初期,我是如何東奔西跑地跟銀行申請貸款……經歷許多辛苦,現在終於一點一滴、一磚一瓦地打造出我夢想中的婚紗會館,這是我的心血結晶,就像我歷經苦痛生下的孩子一樣。”

她霧濛濛的眼底有些水意,不是哀傷,而是感嘆,也為自己感到驕傲。“這段過程很苦,每回要進Grace.D上班之前,我總會刻意在外面停留一下,站在對街凝視我努力的成果,望著展示櫥窗裡那一套套美麗的婚紗,看到裡面一對對新人正在和門市小姐熱切地討論細節,我心裡感到無比滿足。”

感謝老天爺的眷顧,讓她逐漸走過荊棘,邁上康莊大道。感謝曾經受的傷、吃過的苦,感謝一路走來幫助過她的貴人,讓她不管再艱難都不曾放棄,眼淚擦乾了,就更奮力地往前走。

她要向世人證明,她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頭,懂得化阻力為助力,只要立定了志向,就不會放棄!

她這一生,永遠學不會“放棄”這兩個字。

嚴鼎書一直安靜地傾聽,神情充滿驕傲與憐惜,他一直知道她可以,他堅信自己看人的精準眼光。

“你不曾怨過我嗎?我可是債主呢!”他故意調侃自己。

“怨?”紫凝輕笑,笑容是撥雲見日的清朗。“道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怨別人做什麼?”

她只是不太喜歡他啦,還不到怨恨的地步。

“當然,一開始會心情低落,也會埋怨我父親,怨他為何這麼不負責任,搞得我好累好累,但那段超消沉的時期並沒有很久。後來,我只想專心賺錢,就不再浪費時間怨恨別人了。”

她接過嚴鼎書適時遞來的溫茶,輕啜幾口。“而且,回頭想想,我會覺得老天爺的安排好奇妙,往往一件看起來很糟的事,背後卻潛藏著轉機。如果不是倔強地許下要還債的承諾,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恐怕我會在創業半途就撐不下去放棄了,如今也不會在這個年紀就圓了自己的夢想,擁有自己的事業,每天都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

工作雖然累,但每一天她都是在歡喜中醒來,想到待會兒要進公司完成設計稿,或是監改已完成的婚紗,就覺得內心充滿熱情,非常雀躍。

她知道自己是幸運的,能為了實現理想而出門忙碌,這份幸運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擁有的,她萬般珍惜。

“我體悟到,挫折也是難得的禮物,讓你離成功更接近一點點。”

而且,她身邊一直有貴人相助啊!除了妹妹和麻吉,還有始終關心她的A先生。另外,她的晶眸略過一絲羞澀,不想告訴眼前這個男人,其實,他也給予過她力量……

那一年,當她要跨出會議室之前,嚴鼎書突然對她說了一句話:“過程會很辛苦,但,相信你自己,你做得到!”

真奇怪,這七年之間,這句話偶爾會躍上她的心頭,讓消沉的她再度元氣充沛,繼而一想,別人都沒有對她失望,她又有什麼資格自怨自艾呢?快揮別陰霾站起來吧!

不過啊,她才不會跟嚴鼎書說這些呢。這男人只會戲耍她,她才不要讓他得意起來,況且從今爾後,他們就沒有任何債務關係了,她永遠都不會再見到這個人,兩人正式分道揚鑣!

永遠不會再見到這個人?這個念頭突然讓紫凝覺得怪怪的,嗯……她怎麼有點捨不得?不不不!就是這樣啊,以後兩人橋歸橋、路歸路,你再也不用看到這個鑲金的大總裁了,呵呵呵,多好!可喜可賀啊!

嚴鼎書不知她在想什麼,很真摯地道:“丁紫凝,你真的很不簡單,這是我由衷的誠心讚美,可不是在說客氣話,難怪你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你根本沒有特別幸運,這是你應得的成就。”

他一再稱讚她,紫凝好不習慣。這男人……講話真的怪怪的,是不是今天哪條神經搭錯線了?害她心底也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分不清那份感覺是什麼,她只知道自己並不討厭,反而是有些歡喜的……

嚴鼎書喝了溫茶,也為她再添茶,輕鬆地又聊道:“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你現在的選擇會改變嗎?”

其實他已經知道答案,但他就是喜歡聽她親口講出來。應該說——他想盡量延長和她相處的時間,不管談什麼都好,亂扯一堆也行,就是捨不得讓她太早回去。

如此迷戀和一個女人相處的感覺,也不管和國外的視頻會議已經延誤了,這種狀況,還不曾發生在他身上過。

他當然有過一些女朋友,不過他向來都是理智的,可以控制自己的時間分配,還不曾為女人耽誤公事,不曾這麼著迷……

她盈盈一笑。“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同樣的道路,那是屬於我丁紫凝走出來的路。”

嚴鼎書更加讚賞,這女人跟他太像了!都有一股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氣魄,再苦也會咬牙吞下去,就為了爭一口氣,以實際行動來證明。

他的胸月復間有股潮騷,柔柔地、卻精準地觸動心絃……

其實,打從七年前第一次看到丁紫凝,發現這個外型纖瘦的女孩,卻沒有想象中的脆弱,面對難關時無懼無畏,挺直腰桿要求無理的王協理道歉,他就印象深刻。

漂亮的女孩很多,滿街都是。但能讓人過目不忘,且印象如此強烈的女孩,很少,真的很少。

至少,截至目前為止,丁紫凝是唯一一個。

這幾年,他持續關心著她的消息,知道她有意創立屬於自己的品牌,也看到她夢想成真。而今,眼前的丁紫凝不但亭亭玉立,還出落得更加清妍亮麗,自然流露出女人的自信與明媚。

唯一不變的,是她傲人的“倔強”!

這個亮麗又有個性的女人,真的很吸引他,非常吸引他……

此刻綻放在她臉上的笑容,幾乎讓嚴鼎書傾倒,那並不是故作嫵媚的微笑。可,一笑如紅梅破雪初綻,晶瑩而亮麗,令人移不開視線,也讓他心底的悸動更深、更深……

意識到他過分灼熱的眼神,紫凝也跟著侷促,她以為自己會氣惱他這麼不避諱地猛瞧。但不知為何,她卻沒有感到憤怒,心裡只有慌亂,綁紅不禁染上雙頰。

他……他到底在看什麼啦?

她嬌怯的神情讓嚴鼎書的心更加淪陷了,一開始,他只是很欣賞這女孩罕見的勇氣與骨氣,這些年以來,又透過一些“聯絡方式”,他因此更加了解她,也更賞識她了。

她對凡事都樂觀以對,不會動不動就喊苦,今天還展現了可愛害羞的另一面,長達七年從不間斷的關切,竟讓他把心都送給她了。

嚴鼎書決定了,他要她!不是戲弄,而是認認真真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