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其實要避開跟黎仁業的接觸也滿簡單的,他早出晚歸,穎心晚出早歸,除非刻意安排,否則根本就碰不到一起。
一天,穎心又送母親到黎宅,秦母突然開口問道:“女兒,為什麼我們要到這裡來?這裡不是已經被法院查封了嗎?”
一直把母親送過來接過去的,母親沒問,她就當作她是病情影響記憶力,腦子轉不過來,自己也落得輕鬆。想不到,今天她會有此一問。
站在黎宅大門前,穎心一時間腦子有些渾沌未開,大概是早餐沒吃吧!
“呃……我上班的時候,這裡有人會陪你。”母親的病情好轉了嗎?為什麼記起房子被查封的事?好轉的程度又如何呢?有可能痊癒嗎?
她欣慰的想,下決定期檢查的時候要問問醫生。
這時,秦母模模她的臉,無限困惑的道:“你不是還在上學嗎?上什麼班?”驀地,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恍如陷入五里迷霧之中。
穎心將手覆上母親的,小心的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對?”母親的手好燙,她在發燒!
秦母無助的看向她,漸漸地,一種恐懼的感覺深深攫住了她。
“我的手看起來好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抬起另一隻手,有些顫抖的仔細觀察上面的紋路及浮凸的青筋。
“媽?”穎心抓住她的另一隻手,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太一樣了。到底經過多久了?我是怎麼了?”秦母可憐兮兮的望著女兒,好像快哭了。她一直是這麼軟弱、被保護慣了,否則也不會一發生事情就把自己封閉起來。
“媽,你聽我說,我們……”
這時黎仁業的管家出現了,他感覺母女兩人的神情有異,只是更溫和的盡他管家的責任,“秦夫人、秦小姐,請進。”
“不,今天不了,我要……”
穎心正想拒絕,直接帶母親去醫院接受檢查,這時,後方突然傳來煞車聲,並傳出一聲溫柔的問話,“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美人有很多種,有沉魚落雁、有閉月羞花、有性感狂野、有妖嬈美豔,還有那種清秀佳人和小家碧玉,但這些形容詞都不足以形容來人,因為她的美是傾國傾城的,美得讓人覺得多看一眼都是一種褻瀆。
她是誰?又是黎仁業的情婦嗎?
穎心看看來人,再看看自己,不覺有些自慚形穢……
等等!她幹麼要覺得自己不如人?就算自己真的長了一副超級女圭女圭臉,就算自己還把童裝當外出服來穿,那又如何?這一點也不關黎仁業的事!
這時管家恭敬的喊了一聲,“小姐。”
穎心聽到管家稱呼,於是偷偷側身再看那大美人一眼。
小姐?管家叫她小姐?沒有在前面加任何姓氏,也沒在後面加任何疑問句,那她是黎仁業的妹妹嘍!怎麼沒聽管家或黎仁業說過?
仔細看來,大美人的眉毛沒黎仁業那麼粗,但很黑、很勻稱;大美人的臉型不像黎仁業的角度那麼明顯,比較長、比較秀氣;大美人的眼睛沒黎仁業的那麼深邃,比較水亮、黑白分明;整體的五官,就是黎仁業的秀氣版而已。
假若兩人站在一起,肯定不會有人懷疑他們的血緣關係……
不!天啊!她到底在ㄍㄧㄥ什麼?她不必在意黎仁業有幾個妹妹還是幾個情婦,人家的家務事也沒必要說給她這個外人聽,不是嗎?
不過當穎心聽到這個稱謂,著實驚訝的發現自己鬆了一口氣。
這到底是什麼感覺?她被那個惡魔吸引住了嗎?
“都站在這裡做什麼?請客人進去坐啊!”黎仁薰探出頭,很和善的對著她笑。
“不用……”
穎心正要回絕,這時只聽“砰”地一聲——母親竟然昏倒了!
她見狀連忙抱住母親軟倒的身子,只見她臉色慘白。冷汗直流。
“媽!你怎麼了?不要嚇我呀!”穎心害怕的喚著,因為母親是她相依為命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出事啊!
“商管家,快幫忙!”黎仁薰邊開車門邊呼叫管家幫忙。
然後七手八腳的,秦母被扛進了黎宅,穎心,又請假了。
醫生來看過,診斷出秦母可能是感染了肺炎,幸虧發現的早,情況還不算嚴重,不過需要住院觀察。
穎心簡直不敢相信,因為母親並沒有什麼症狀啊!她之前既沒發燒,也沒咳嗽,只是食量少了一點而已,怎麼會是肺炎呢?
現在想想,也許母親就是喉嚨在發炎,所以才吃不下飯,定是天氣太冷了,這陣子又家裡、黎宅兩地奔波,病弱的身子受不了。
她應該早一點帶她去看醫生的,穎心自責的想。
辦好住院手續,老問題又出現了——她去上班的期間,誰來照顧母親?總不能就只靠護士偶爾的巡邏打混過去吧!母親神智不清時,也許會亂拔點滴、起床到處晃,甚至晃到失蹤,那可怎麼辦?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黎仁薰落落大方的坐在穎心身旁的椅上問道。
想不到黎仁業的妹妹人美心更美,從頭到尾都陪著她,幫她瞭解秦母的病情,幫她詢問醫生藥物方面的知識以及該注意的事項。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是不是該塞點紅包請護士小姐特別關照一下我媽?”穎心漸感眼眶溼潤。一個陌生人的關心,竟讓她無所適從,莫名感動起來。
“找不到人來照顧你媽嗎?”黎仁薰聽管家說了些這對母女的情況,所以也約略瞭解一些。現在,她最感到疑惑的是,哥哥為什麼要幫這個前任屋主的女兒?他的良心什麼時候脹大到不用放大鏡就看得見了?
穎心搔搔頭皮,嘆道:“我媽只有我這親人而已。”
“你沒有親戚嗎?你媽沒有姊妹或是妯娌?”
“有,可是她們都還沒原諒我爸把公司弄垮了,害她們榮華富貴的日子沒了,自己還背了一債,這種情況下誰要理我們?沒把我們拆吃入月復就算仁慈了。”她露出自嘲的笑。
“我覺得你好堅強,一般年輕女孩根本就辦不到,至少要是我就辦不到。”黎仁薰對她感到萬分欽佩。
“曾經,我想過要放棄我媽。”穎心茫然的看著前方,露出悲慘的笑容,“那時我二十一歲,人和工作都安排的亂七八糟,簡直就快活不下去了,於是我把我媽送回療養院,誰知道送回去後,她就看著我哭,無聲無息的哭著,大概就算她神智不清,仍然能感覺到我要離開她了吧!那種她的命運取決於我的心情,真是很難形容。我怎能這樣隨便丟下生我、養我的母親呢?當時我覺得自己好爛、好沒用、好沒良心。可是八年過去了,我又做了什麼呢?還是一樣沒BF,還是一樣讓她受苦,我對自己的無能感到羞愧。”
“你做得很好。”黎仁薰很堅持的道。她不再將目光集中在穎心身上,以免她尷尬,對她的感覺已經不再只是讚賞,而是昇華為激賞了。
女孩子的美有很多種,像穎心這種與命運對抗、對環境不服輸,還有對人倫道德的堅貞態度,才是最持久,最耐看的美。
也難怪哥哥會對她特別,因為這種美是最稀有、最珍貴的,她不得不佩服哥哥的眼光獨到。
“我和我哥十歲時就失去雙親了。”黎仁薰說完看著穎心,又加了句註解,“飛安事故引起的。”
“我該說你比我可憐嗎?”穎心意外的發現,這種情況下她竟然還有幽默感。
黎仁薰淡笑,“不,我是想說,現在很多人都不懂得珍惜,你比絕大多數人有理想、肯努力多了,難怪我哥喜歡你。”
“喜歡?”穎心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好笑的問:“你怎麼會這麼想?”
“商管家說你和我哥在客廳裡玩親親哦!”黎仁薰頑皮的說。
“那只是……咳,意外。”穎心情急之下隨便編個說辭。她以為管家應該很忙,想不到他會看到那一幕;而黎仁薰不是一直在她和醫生之間周旋著嗎?怎麼還有時間和管家話是非?
“什麼樣的意外會讓一對男女抱在一起玩親親?”黎仁薰壞壞的看著她。
“我們才沒有抱……唉!反正就是意外嘛!”穎心窘得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我哥會幫你照顧你媽可不是意外哦!至少就我知道的,這是破天荒以來,他第一次對個女人那麼好。我哥那個人啊,就算我跪下來求他,他也不會幫我,他根本就是鐵石心腸!”黎仁薰有些落寞的說。
“你求過他?”穎心好奇的問。
“嗯,前陣子,我求他……”黎仁薰臉色一整,突然不說了,轉而熱切的問:“穎心,你和我哥是怎麼認識的?”
“怎麼認識的我也搞不清楚,反正那個人自從大搖大擺的帶著情婦到我那裡買鞋開始,想怎麼就怎樣,我從來沒見過比他更不講理的人。”她有些惱怒的說。
“那你又接受他的幫助?”
“我走頭無路嘛!反正現在只要是對我媽有好處的,我都會厚著臉皮答應,才不會為了爭一口氣傻傻的推掉呢!”
“你是說你對我哥沒意思?”
“才沒有!”穎心急忙否認,但真的太急了點。
黎仁薰微微點個頭,盯著她羞紅的雙頰看了許久,才道:“我幫你看著你媽,你安心去工作吧。”
“你願意?”穎心驚喜的道,沒想到像她這樣家世良好、氣質又出眾的大美人竟然願意紆尊降貴的來幫她。果然世間處處有溫情啊!
黎仁薰打趣的道:“你還答應的真快,果真是為了你媽,臉皮想多厚就有多厚。”
“謝謝你!我一定會報答你的。”穎心激動的握住她白女敕女敕的手。
黎仁薰笑著拍掉她的手,“說這種話好像要以身相許似的,我要你的報答幹麼?反正我沒事,多積點陰德看能不能幫我哥贖罪。”
“你對你哥的感情似乎又愛又恨,矛盾得緊。”剛才還在怨他哥哥鐵石心腸,現在又願意為他行善積德?
“每個女人對我哥都是又愛又恨,將來你就會明白的。”
“謝謝,不用了。”她才不想明白呢!多恐怖!
她和黎仁業的緣份最好到此為止,那種既花心又霸道的男人,在女人的選擇中,永遠敬陪末座。
見了幾次面,穎心和黎仁薰也聊開了。
原來黎仁薰並不住在黎仁業的住處,而是一個人住在外面,只是她偶爾會回去看看,兄妹倆聯絡一下感情。
聽說這幾天黎仁業去美國接洽商務,難怪都沒聽說他任何消息,而他臨行前交代黎仁薰為除夕的團圓飯做準備,所以她那天是為了視察進度而到黎宅的。
一個禮拜後,秦母趕在過年前出院,可是才到家,就見四名惡煞擋在門口,門上貼了幾張大字報,牆上全是一些紅色油漆,寫著“欠錢不還”、“豬狗不如”,諸如此類的字句,油漆的顏料似乎未乾,散發著一種刺鼻的氣味。
“你們是誰?請問有什麼事嗎?”穎心有些膽怯的問。
“我們是討債公司派來的。你們欠的錢也該清一清了吧!難道要欠到過年嗎?”其中一名缺了門牙的猥瑣中年男子開口。他手上拿著一份報紙,平常看起來沒什麼的東西,這時看起來威脅性十足。
“你們是不是找錯家了?我沒有向任何人借過錢。”穎心將母親拉到身後,以小小的身子擋住已然弱不禁風的母親。
這幾天她都在醫院,連吃飯鹽洗都在那邊解決,所以沒回過家,想不到一回來就有這樣的事情等著她。
缺了門牙的男子拿出一張紙,她拿過來一看。
“秦祈舒華?!”怎麼會是媽媽的名字。
“我就是秦祈舒華呀!”秦母在穎心背後沙啞的回道。
“秦祈舒華女士,一月二十一日那天,向李老闆借了三百萬,沒錯吧!”缺了門牙的男子看著影印的借據念道。
“沒有啊!我沒借。”秦母搖著手,全然沒記憶的樣子。
穎心也不相信,“不可能的。我媽借那麼多錢幹什麼?有錢我們就不會住這種鬼地方了。”
“否認也沒用,你媽的手印還有印章都蓋在上面,想賴也賴不掉。”缺牙的男子指著借據畫押的地方。
穎心看了下,確定是刻有母親名字的印監,但仍然不願相信,搖頭道:“隨便弄了張紙就說是我媽借的錢,她身體有病、神智不清,你們是不是設計騙她,存心害人的?”
“喂!你們是不是想欠債不還啊?”缺牙男子後方的一名大漢,突然上前大喝一聲。
“不!不是!”穎心嚇了一跳,雙手不由自主的抓住後方的母親,發現母親正在發抖,想必也是害怕得不得了。
“小妹妹,”缺牙男子揚了揚下巴,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一遍,有點不敢相信以她的年紀竟敢反駁他的話,“借錢的細節,你自己去找李老闆調閱錄綵帶看。總之今天你要是還不出三百九十萬,沒關係,可以延的,可是到時候就不只這個數字了。”
“三百九十萬?!”從事情發生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月,這筆帳到底是怎麼算的啊?
“借錢不用利息嗎?兄弟不用走路工嗎?”缺牙男子瞪著她,一臉狠樣,話從齒縫間進出來,像要K死她的樣子。
“讓……讓我打幾通電話。”穎心拉著母親的手,閃過四名惡煞,打開家門,急忙躲了進去。
“看你是沒錢還了,明天我再來一趟,到時至少也得拿點錢給兄弟們喝個茶。若是沒看到錢,咱們走著瞧!”缺牙男子在門外喊著。
穎心沒心情理會他,進門後,馬上照著借據上的電話打去給李老闆,李老闆調出錄影帶後,確定當天有兩名婦人一同到地下錢莊借錢。
“兩名婦人?”穎心驚懼的問,“另外一名是不是姓毛?”她開始懷疑毛小姐和這件事有關。冷靜一想,一月二十一不正是母親走失、毛小姐失蹤的日子嗎?毛小姐那天到底做了什麼?
李老闆回道:“你媽是叫她毛小姐沒錯。”
丙然!
穎心痛苦的用力閉上眼睛。
想不到相處七年的毛小姐,竟然會設計陷害她們母女倆,她的心怎麼狠得下去……
“秦小姐,有問題嗎?當初是你媽說你被綁架,臨時沒有現金贖你才到我這兒來借的,你爸不是有錢人嗎?這點錢交換一下票子就有了。”
“我爸死了十八年了,而且是破產自殺死的;我媽神智不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知道我媽看起來就是一副貴婦人的樣子,可是你也不該不查清楚就隨便把錢借給她呀!你怎麼會這麼糊塗咧?”
“我糊塗?怎麼也沒你糊塗!”李老闆惱羞成怒的吼道。在毛小姐的遊說下,他的確沒經過查證就認定是隻肥羊上門,不過他可不會承認自己的誤判,“她有病你就不該放她到處亂晃,所以發生這種事只能怪你這個糊塗的女兒!總之錢我已經給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把自己跟你媽賣了也要還!”李老闆惡狠狠的說完就掛了電話。
穎心靜靜的坐了會兒,完全想不出任何對策,這次真是黔驢技窮,再也變不出把戲來了。
三百九十萬耶!她要到哪兒去找錢?就算真的把她賣了,也不值這個錢啊!
聽說討債公司的人都又狠又纏人,如果要不到錢,親戚朋友、工作場合全都會遭到連續的騷擾,而且他們動不動就以拳打腳踢、語出威脅、挾持親人來逼迫還債,許多借款人最後逃不過只好選擇自殺……
她的命沒那麼悲慘吧!
這時秦母走過來,坐在她的身邊,將穎心的頭枕在自己的膝上。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穎心知道母親在安慰她。
“媽,爸爸以前都是怎麼找錢的?”她隨便問問,不敢冀望母親會答出個所以然來。
“你爸有很多朋友啊!大家在公司的帳目上動手腳、盜賣股票交換利益,你爸說那叫五鬼搬運法,是最快速有效的方法。”
想不到秦母竟然說得出五鬼搬運這種專業的找錢方法,可是對穎心來說一點用也沒有,因為她又沒有公司可搞,說了等於白說。
“跟銀行借雖然利息比地下錢莊少多了,但個人信貸最多也只有一百萬,現在銀行又都休息了……”穎心喃喃自語道。
“有一次你爸和金滿樓憑空捏造了一筆進貨明細,聽說光那筆就搬了公司一億八千多萬,你爸還很得意的說……”秦母加入碎碎唸的行列。
“這時候如果有個有錢的朋友相助,也許還有得救,不過這要看交情……”
“你爸還說笨人才會腳踏實地的雲賺錢,古人說『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險草不肥』……”
“也許有錢人還是有點可愛的吧!像這個時候就很有用處……”
母女倆又開始各說各話,在除夕的前一天,坐困愁城了一整晚。